无题

过年前我对自己能坚持到大年初几做了一个预测——大概是初二。结果是我在离年三十还有三天的时候就崩溃了。

好在今年的年夜饭和老外一起吃,省了很多不快乐的杂芜之事。波尔多的佳酿,香气扑鼻的蓝波奶酪。酩酊大醉。没有按约定去外滩的酒吧,十点钟就昏迷不醒。中间好像有一次被密集的鞭炮吵醒,不过只有一瞬,很快又跌回没有痛苦没有梦境的睡眠。

早晨五点醒了,窗外安静得吓人,只有一只小鸟,婉转地唱歌,能让人想象出那是一只怎样美丽玲珑的小鸟,为求偶使尽浑身解数。我知道这声音很快就会被鞭炮声惊散的,凝神听了许久。

趁天还没亮出门溜了狗。年初一凌晨的上海,是一座空城。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尽可以带狗慢慢走。地上四处是爆竹碎屑,混着污渍,黛色晨光中像大片苍老陈旧血迹,令人厌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给我的心情上了监护仪,随时观察情绪的变化,生怕自己失去控制,或者无法调整,或者干脆宕机。小心翼翼地用残存的理性分析目前状态,提醒自己抬起头,尽可能极目远眺,而不是为因自己的无能而失去的美好凭吊。

除颤

去年我在字幕组,带组员翻译了美国的一部医务剧,那部医务剧有点模仿《实习医生格蕾》的意思,但我当时没看过《格蕾》,而且第一次作为组长带组员翻译字幕,非常兴奋,对那部剧有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干起活来自然是非常卖力。最常见的情景之一身体各项指数下跌,警报器开始尖叫,眼看病人快要不行了,旁边医生拿起两个像熨斗一样的东西,在上面挤一层胶质,滋滋声渐强,医生喊一声:“Clear!”周围所有急救人员遂都退后,医生把两个熨斗放在患者胸前,砰一声,患者身体一个起伏。有时候是监视器上的心电图恢复波动,有时候则是毫无反应,医生于是加强电压,再来一次。

如何翻译“Clear”这个词令我头痛了许久,我们都知道这是叫周围人闪开的意思,但小组里没有人有急救知识,也没有人有过濒死体验,所以没有人知道在中国医生使用“电熨斗”的时候,嘴里喊的是什么,以及有没有标准说法。后来我们咨询了字幕组里有医学背景的人,勉强翻译为“离手”。一年后我看《格蕾》,那个字幕组对于专业词汇的统一显然非常不专业,“clear”翻译成什么的都有,“退后”、“闪开”、“散开”之类,但大意都是不差的。

翻译了人生中第一部医务剧之后,对医务剧的翻译就开始熟练上手了,一些基本的专业词汇有时候可以不依靠网络词典直接翻译,大大节省时间,遂又接了几部医务剧,直到退出字幕组。但看美剧的习惯已经养成,开始很缓慢地追《实习医生格蕾》。格蕾第一眼惊艳到了我,狡黠的蓝色眼睛,薄薄的讥诮的唇角,冷酷有礼的口气,和放纵又界限分明的性爱。第一眼印象真是奇妙,即便她后面表现得又bitch、又喜怒无常,都没法改变我对她的好感。虽然我对他们这群医生一边把患者心脏握在手里一边眉来眼去谈恋爱的作风十分不满加十分恐惧,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部长得堪比蓝猫淘气三千问的言情剧大大丰富了我的医(歪)学(门)知(邪)识(道)。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知识,就是关于急救医生手里那两个熨斗一样的东西。

前几天我看了国家地理频道关于心脏的纪录片。纪录片只有三集,第二集的标题是心脏短路。开头的几个案例都与心脏骤停有关。纪录片中的男孩,心脏骤停后,因为同伴及时呼叫911并且使用CPR(心肺复苏术),捡回一条性命。

心脏骤停的发作非常突然,室颤概率达百分之七八十。这时候除了胸部按压外,电击除颤是非常必要的手段,速度快一分钟,患者生还的概率就大一分。

电击除颤使用的工具,就是我常常在医务剧中看到的,急救医生手中的“电熨斗”。

那部纪录片以3D动画的形式给观众解释了心脏发生室颤的原因,和电击除颤的原理。原来心脏跳动由肌肉牵动,心脏某处(我忘了)规律稳定地释放电流,刺激肌肉挤压心室,室颤则类似于电流释放异常,短时间内可以致死,而外界的电击可以使其恢复正常。

成龙若干年前拍的《宝贝计划》一度大热,我模糊记得最后一段有成龙忍着被电击的痛苦,利用汽车内电瓶箱蓄的电抢救严重冻伤的婴儿。原理应该类似电击除颤。

这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身边有人突发心脏骤停,我在呼叫了120和进行了胸部按压之余,是否可以利用身边的交流电为患者进行人工除颤呢?

心脏骤停发作没有征兆,好像也没什么“年龄限制”,纪录片开头的两例一生一死的案例,患者都是年轻人。

我上网查找了一些除颤仪的资料。大概知道是直流电,电压在200J以上,时间很短,约为几毫秒。我猜测这么强的电压是为了足够让心脏恢复正常的跳动,而如此短的时间是为了使身体损伤减少到最小。毕竟不是谁都喜欢被这么电一下。

我在很早很早的记忆库里勉强回忆起,电击对人的伤害,除了和电流强度有关以外,还和时间有关——受电击时间越短,受的伤害越小。

初中物理知识告诉我,人能接受的安全电压是36伏,中国家用交流电电压是220伏。但是除颤仪的200J又是什么意思呢?

想起一个朋友是学工科的,遂在QQ上问他。我的专业是语言学,多少有点理科影子在里面,常常吸引一些理工科生来将其作为业余爱好。这位朋友便是其中之一。他听了我的问题,第一反应就是交流电太危险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用自己的例子反驳。我小时候的种种经历是“往死里作就是不会死”的典型。例如我用绝缘的老虎钳把两根铁丝插入家用插座的两个孔中,然后拿录音机的插头去碰铁丝,令录音机工作。——这不是什么很有创意的能体现小朋友无穷创造力的实验,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无聊小孩无甚想象力的作死游戏。

所以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地我毛手毛脚地碰到了带电的铁丝。220V家用交流电。从接触铁丝的小指,到整个胳膊全部一震,像是被猛地撞击了一下,狠狠弹开。然后呢?没有然后。我呆了一下,暗自感慨跟电子打火机里的压电陶瓷比起来,被交流电电到的感觉爽爆了。妈妈在厨房里洗菜,什么也没察觉到。要是她知道我在干什么,就不只是被电一下那么简单了。

我没有很把它当回事,那时候稍微皮一点的小孩子手里都会有两三个电子打火机里拆出来的压电陶瓷,偷偷电别人恶作剧玩;此外大姨家的电视机开关总是漏电,我们被电过几次之后,都学会拿遥控器触开关,而不是伸手挨电。大约因为这些,我对被交流电电到这件事并不以为意。

啊,还有。小时候上学总有东摸摸西摸摸的习惯,有一回放学回家上楼,手在墙壁上拍来拍去,拍到楼道总电表的铁箱上,又被狠狠地电了一下。被电击的感觉,痛是其次,难受的是震和麻。回去委屈告状,外公携电笔下楼来测,发现铁箱我触碰的地方已经烧糊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没人去深究了。不过和这位工科朋友的一席话,我才突然明白自己其实挺幸运的,能活那么大。

从这位朋友这里没有获得什么较为有用的信息,除了突然对自己命大命硬有了全新的认识以外。这就意味着我得从别的地方找答案了。难道我真得亲自来一趟濒死体验,才能有机会接触到除颤仪和使用除颤仪的急救医生吗?其实从上面我屡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你也应该可以看出来了,我好像不是那么容易被作弄死的体质。研究生入学时体检,做胸透时,医生一个惊呼,招呼同事来围观我的胸腔:“看这小姑娘,心肺功能多好啊。”

所以除了继续找信息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我想啊想,又想到天文观测的时候同行的一个小姑娘是我旦医学院的本科生。她或许懂一点急救常识呢?

她说自己并不懂多少急救知识,不过对我关于电能大小的问题,她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她说,J是功的单位,你得把电能换算成电压。

这应该不难,不过我并不知道是否还需要除了时间以外的其它必要参数。所以我决定继续问问别人。我又想到我的一位同学的丈夫是脑外科医生,不如艾特一下她怎样?

她毫不留情拆穿丈夫,“在急救室实习基本是打酱油的”,不过他说,交流电太危险了,还不如猛捶一拳有效。

总算有较为接近的答案了。我兴奋得尾巴高高竖起来,尾巴尖子在颤抖。又问,猛捶一拳是否可以达到止颤的作用呢?以及,如果用家用电脑或者手机的适配器把交流电换成直流电,是否可以止颤?

答,猛捶一拳可以止颤。直流电可以。

我看了看自己的电脑适配器,电压19.5V,电流2A,如果需要达到除颤仪200J的功,则需要约5秒钟时间?

这个数字令我有点疑惑,因为看电视上除颤仪释放电流的时间都是毫秒计的,也许除颤仪的电压比电脑适配器更强些吧。

这里差不多就是我的求知极限了吧。我对着这几组数字发了一会呆,抓起手机给好友孔阳发去一个信息,“问你个事情,如果小敏父亲没有去世,你和小敏会结婚吗?”

“可能吧。”

小敏的父亲因心源性心脏骤停,客死于外地。心源性心脏骤停。正值壮年的小敏父亲病发时,救护车只花了10分钟到场,却回天乏术。后来我听说,心脏骤停在中国的复苏成功率不到1%。

我追问,“你们分开的直接原因是什么?”

“我在她手机里发现她和别人的短信。”

原本明朗的事情,又因为我的一个追问变得扑朔迷离。小敏回到家乡陪伴在伤心欲绝的母亲和四位白发老人身边,没有再去孔阳的老家——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定居的地方。孔阳追到小敏家乡,却在手机里发现她与别人的短信。

孔阳为我复述了当时的情况之后的几年里,我都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当时有人可以给他做CPR(心肺复苏术),如果当时身边有除颤仪,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会不会现在就生活在一起,而不是一个在中部扎根,一个在沿海漂泊,令我日思夜想,却不得见。

我那么喜欢这一对曾经恋人。他们曾在我坐了一夜火车之后由着我在凌晨粗鲁地敲开他们家大门,把他们拖起来,自己躺在他们果绿色小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他们则携手去超市买肉,回来做红烧肉给我吃。颜色暖洋洋的红烧肉,上面撒了碧绿的葱花。

人心是太过复杂的东西,远比身体复杂。孔阳说她并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她的短信,而他,只告诉她自己已有女友了。

当我因一些愚蠢的感情事郁闷无可释怀的时候,就常常用一句话来安慰自己——Everything is physical. 脱离物理属性讨论人是没有意义的,这往往能令我好受些,尽管它又会将我推入深不可测的恐惧之中去。

我还握着手机胡思乱想时,某科普网站发来提醒,我的提问有人回答了。一位实习医生认为电击除颤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下的心脏骤停,在医学中叫做禁忌症。所以保险起见,还是CPR(心肺复苏术)较为安全。

因为心肺复苏术的普及,使得心脏骤停的复苏成功率在美国远远高于中国。我在文章开头提到的纪录片,也提到了心肺复苏术对于抢救患者的意义。

看起来我并没有得到一个非常确切的答案。这个自然界有太多太多令我困惑的东西,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没有绝对黑白,也没有界限分明的色彩。但令我欣慰的是,这一切都是可以并且终将被解释的,不像人心,有时候一旦不知道,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凋敝的动物园里唯一的猴子

手机里有好几种社交应用。Facebook Message,Whatsapp,Hangouts,Skype。每个社交应用里都只有一两个好友。Message稍微多一些,因为是facebook的,Whatsapp只用来和欧洲的几个学生联系,Hangouts更惨,只有Michael的头像亮着,Skype则是有事的时候在别的社交应用上约定好了才会使用。使用率这样低,也不能一卸了之,因为联系人虽然少,但还是有的,而且是要常联系的。

连着hangouts的google+,好友只有几个人,活跃的就Michael一个。我上次更新google+还是玩google doodle打糖果游戏的时候,打到了166个糖果,发到了google+上。也没有人看,好友除了几个很少上google+的中国朋友以外,只有Michael比较活跃,而估计在Michael的页面上也会很快被他其他朋友的更新刷下去。看着自己空落落的页面,有种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凋敝的动物园里唯一的猴子,没有游客,自己跟自己玩。

但我不是这么跟Micheal说的,我跟Michael说,我觉得我的google+像一个凋敝的动物园,你是里面唯一的猴子。

他发了一个,lol。

无处安放

有个朋友给我描述抑郁的感受:像头顶有沙子不断向下泄露。我无法体会,后来某天在地铁上,忽然感觉周围的形状和我并不符合,把我放在什么位置,都突兀,会硌到我;我无论保持什么样的姿势,都不舒服,都难过。也许抑郁的心情在我这里,就是无处安放的感觉。

在9gag上看到一张图,一只歪着嘴笑的小白狗,旁白是,“世界上最anti-depressant的东西是小狗”。小狗是否抗抑郁我不知道,反正狗弟弟小的时候,差点把我弄抑郁了。毛茸茸的它在你手掌心温暖惬意地呼吸,催产素融化所有人的心。——但转瞬它开始拉屎拉尿,踩着屎尿到处乱跑,咬坏周围一切。你跟在他身后收拾,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永无止境地受难。

但狗弟弟确实是一个友善的陪伴,他喜怒形于色,为小小乐趣开怀,拥有健全狗格。他并不考虑你是否有心情,强迫你接受他把头挤到你胳膊底下,要你摸他。你恼怒,厌烦他,呵斥他走开,他走远两步,回头看你,好像不放心你一个人,又颠颠跑回来,重复那一套,直到你气馁,摸他头,摸他背,摸到心慢慢柔软,软得像在澡堂虚脱。

只要口感不差,巧克力奶也令人熨帖。最近我遍尝了周遭的巧克力奶。最好喝的还是星巴克的,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大杯满满的诚意,抿一口微带粉末的滚烫熔岩,会颇感安慰。虽然很快就会又跌回到自我可怜的漩涡当中去。

我喜欢酒吧,闹腾的安静的都喜欢。有人说“在酒吧鬼混就像找明天借快乐”,我很难同意,偶尔把自己灌醉,把理性关起来打一顿,是对情绪的一种犒赏和安抚。但我实在不是一个能喝酒的人,这段时间试着接触酒精,效果并不十分可观——有点像短暂的休克,第二天醒来并不觉得更加沮丧,但也没有快乐多少,只是捱过去一段时间罢了。关键在于,即便是非常少量的酒,也会对我那酒精过敏的身体产生影响。

今天下午把快递刚送到的鞋架组装好了。组装鞋架的时候全神贯注,和中午吃肉时一样,心无杂念。动手的时候谈不上快乐,但很充实。远比狗和巧克力奶充实。我有一个非常精致的工具箱,用它改装过狗弟弟的厕所,安装过狗弟弟的航空箱,组装过家里的沙发床,还有手里的这个鞋架。我很喜欢它,它的每一个部件都和实用有关,一点也不多余。

我一直很欣慰自己在一个较为奇葩的并不愉快的环境下成长,仍旧能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和强大并且正在更强大的理性思维。我也知道自己目前并不是长久的病态的抑郁状态,只是面临一个无解的问题暂时失去了调节情绪的能力。我知道只要这个问题被解决,我仍然可以和平时一样快乐得像只麻雀,无论身边有什么奇葩的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梅酒、眩晕

一个朋友爱喝酒(却很有节制),我爱喝咖啡。我跟他说,酒令人醉,咖啡令人醒,这大概就是区别。

酒精很难令我产生别人都会产生的愉快感觉。这是我一直对酒不感冒的原因之一。只是近一段时间因心情问题频频喝酒,虽然度数都不高,但慢慢产生了对酒的好感。不过这种好感很快在昨晚被打破了。

和朋友在浦东吃晚饭,烤肉。很多很多烤肉。看到梅酒,就点了一杯梅酒。梅子味道香甜适口,再说我又习惯肘边有水、有水就猛喝。忘了那不是水。最后少不得又要了一杯冰可乐。

喝得脸红红,吹着冷风去地铁站。我在车厢里偷偷照镜子,发现脸没有红到吓人的地步,于是略略放心。靠在车门旁边给朋友发短信聊天。九号线转八号线,再转十号线。到十号线上的时候突然想吐,我暗自纳闷,今天喝的酒并不算多,度数也不高吧,怎么头一回有想吐的感觉呢?可能是肉吃多了吧,而且我这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为追求口感吃了那么多三五分熟的。算了算了,回家吐出来吧。我这个有命吃没命消化的土人。

不料想吐的感觉在食道累积,并迅速扩散,坠的心有些发慌。忽然视力和听力都开始模糊,四肢麻木。

我心里暗叫不妙,还好身体倚靠在门边,不至倒下,其他乘客也看不出端倪。类似的经历我有过一次,只有一次。大学时有次献了400cc血量,快结束的时候出现了知觉模糊的现象,但意识一直清醒。

心里非常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努力保持呼吸,等待身体状态恢复平稳。之所以选择等待是因为我了解自己的身体素质,赌自己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等待的那一段时间显得特别漫长,我想到自己绝对不能倒在车厢,因为人们会在我还没到站的时候就把我拖出车厢找来站务员,而这趟车是末班车。如果把我拖进医院就更不幸了,因为我没有医保,而且狗弟弟独自在家,我没有回家的话他会忧心地撕碎身边所有东西。

身体真奇怪,知觉模糊的时候,意识空前地清醒。那时候没有想到挂念的人,只全心催促自己的身体快点继续运转。——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吧。

在这种模糊的状态下,车开了两站,到站时还没有完全恢复。所幸到车门只有两步路,中间还有抓杆帮助我看起来不踉跄。我坐在站台层的椅子上,坐了一会,直到知觉完全恢复,发现自己头上起了一层汗,不知是虚汗还是刚才太努力了。

回到家没犹豫,把晚饭全吐了。一个声音对我说,“你还是改了罢。”

蛋酒和百利酒

全上海哪里有卖蛋酒的呢?我估计City Shop或者古北的家乐福都应该会有,或者一些我不知道的藏在法租界里的年代久远的小铺子。我好奇心这么旺盛到现在还没死真是奇迹。最后好赖在淘宝上淘到一瓶。肉桂味太重,酒味过浅——本来就是圣诞节喝着玩的传统饮料,不是正儿八经的酒。只是太过甜腻了,擎着杯子像擎着一杯满满的卡路里。

前几天逛龙之梦的时候又逢百利甜酒在做促销,买了一瓶。百利甜酒对于嗜酒的人来说可能简直不算酒。对我则是冲得快要无法接受了。一来是我不好喝酒,对酒精并无感情或依赖;二来是我的身体对酒精并不欢迎,一喝就上头,样子很可怕,别人也不敢再劝。不过我从来喝不醉的——就是不乱说话、不乱性、第二天全都记得。

正好又嫌蛋酒太甜,于是拿蛋酒兑着百利甜酒喝,味道却是意料之外的好。熟悉的奶香下面又有点小小的辛辣,我很快就习惯了酒精的存在。

而且是越来越习惯了。至今还记得两个月前最难过的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有种嗒然若丧家之犬的气质,没精打采地跟着朋友去酒吧。赌气叫了一瓶苹果酒,虽然不喜欢酒味,但好歹是甜的。后来又去吧台叫了一份长岛冰茶,苦得脸都变形——像个第一次喝酒的小孩,狼狈极了。

现在则是蛋酒兑得越来越少,百利加得越来越多。越发可以摆脱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摆脱掉的对奶香的热爱,越发追寻冰块中间游走着的酒精味道。

似乎酒精在血管里游走的时候,才能暂时缓解一下泵到心脏里的一跳一跳的疼痛。

人心可以承载多少痛苦

上周末去了一趟北京。很冷。

和新认识的小伙伴在798附近吃了一顿美味的驴火。好几次邂逅美食都是在异乡,饥肠辘辘的时候下无意中走进某个陌生小巷,吃到诚恳又廉价的美食,对胃和心都是一种熨帖。

见的人多起来,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主动抵抗心里的抑郁。除了身边的狗弟弟,巧克力奶也是抗抑郁的利器。

人心可以承载多少痛苦?

总是不停地面对和解决那些叫人想大哭的问题,解决掉之后也并无多少成就感,只有无力——把自己从苦难之中解决出来,只会想着“如果没有那些遭际多好,我会活得多么多么轻松”,而不是“逆境出人才”之类。救赎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事。

看着身边的人纷纷成了抑郁症、躁郁症、甚至精分患者,有时候我也想一甩手什么都不管就此疯掉。

可是不行,我的理性就是不答应。他说,蛐蛐,你得好好的。来,转过身去,把那些问题都解决掉。管好你的情绪。

我的情绪于是就被理性囚禁在笼子里,疯了。可是没人知道,他被关在笼子里呢,埋在我的心室。谁也不知道。他死了,烂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时间

又开始作了。很饿,但就是不想吃饭。无精打采地做事情,偶然几次,做着做着,就掉下眼泪来。心里的绝望感渐渐满上来,浸润并扼死每个尚有斗志的细胞。

时间。

我曾经很难跳出人类标尺的角度看时间——用陈同学的话说那是“牛顿的时间”。在阴沉天空下的滁州火车站,等车的几小时里陈说了一些关于熵、关于低能量粒子、关于对称性自发破缺,以及关于自组织的一些东西,最后说到掉下来碎裂的玻璃杯。突然明白时间是一个方向。既然是方向,它当然可以改变。其实这种“时间”,已不再是人类使用的标尺时间。

很多突破都是在漫长的瓶颈之后才豁然开朗。好比以前和海客说到的对“自我”的突然认识。这种豁然开朗只需一个轻轻的提示,但绝不是说,之前漫长艰苦毫无进展的探索和努力都是白费,还不如得道高僧一根手指头的点化。无论是人类个体还是整个人类历史,都离不开逡巡、徘徊,和飞跃。

不过有时候我还是想不通牛顿怎么会做出如此大的飞跃。也许是因为我数学不好吧。对数学史也一无所知。以后我有钱了,我就去光华BBS上请个数学家教,每天教我学数学。

不过以后我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学开灰机。任何事情都得在这件事情之后。

时间。

脱离了物理属性的人,就没什么好讨论的了。这种观点有时候令我又安心,又难过。安心的是无论怎样的伤心,其实都和这大千世界的星星、尘埃、火焰一样,是没有心的,只是遵循最简单的规则运行而已;难过的是,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没有赢,最后玉石俱焚,我也没有赢。

解体

等了一年多的ISON没能撑过近日点,解体了。早晨起来一边吃麦片一边看手机推送的新闻,看着NASA官网的措辞从may变成must,心里有点惆怅,我未曾裸眼见过彗星挂在天边,等了一年的ISON也没能像Lovejoy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成就一段传奇——不过尽管如此,她已经是传奇了。

昨晚洗完澡后想起在豆瓣上买的安徒生选集到现在还没看。安徒生的童话我都看过了,但叶君健翻译的我一直没有看。再看一次《夜莺》,才发现那其实是个爱情故事。书上说安徒生把珍妮·林德变成了笔下中国皇帝御花园中一只会唱歌的小鸟,看来是真的。

很傻地,看《海的女儿》居然哭得像个喷泉。别的版本的《海的女儿》看过不少遍了,只觉得小人鱼很矫情,对她的痴心颇有些不耐,也觉得安徒生的很多别的童话都比这篇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毕淑敏会看一次哭一次(《常读常新的人鱼公主》)。然而昨晚,已经变成哑巴的小人鱼用深邃的蓝眼睛温柔又悲伤地看着王子的时候,我突然特别特别伤心,这么长时间来无处宣泄的郁闷就委委屈屈地流淌出来。哭完也没觉得多好过,枕巾湿哒哒,觉得自己很小人鱼一样蠢,而王子还是那个完美无缺、无法触摸的王子。

上海冬天夜风凛冽,每晚出门跑步,腿上皮肤干燥,难免被风刮伤,红肿一片。第二天尤疼痛不已。恍惚觉得自己是小人鱼,为变得更好,不惜用利刃雕琢自己,以获得目光,和爱情。

不过小人鱼和ISON一样,都没能抵达终点。

消沉

好像在一片白茫茫水雾中悬浮,无法下沉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也无法露出头来大口呼吸。双眼不能聚焦,因为视野内没有参照,只是白雾,白雾而已。

时间是一个无能的词,好像交给时间就什么都可以了,就好像拿水徒劳冲洗伤口。其实治愈伤口的不是时间,是血小板什么的,是亿万年自然选择的强健肌体,那还是自己。你这个懒人。以为时间可以药死人生白骨吗?不是那样的,不是哪样的,干等着不行。

时间只能让这段人生看起来很漫长,就像被困在这片水雾当中,怎么也走不出去。

科学可以帮助我解决很多问题,但我并不能十分看懂人心。人心太复杂了。

2013年的年初,我给自己定下的计划是,把自己打磨得更硬一些,更粗糙一些,更无情一些。

年底这个计划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