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rocious Me

氣溫直降,刺骨寒風和直剌剌的太陽感覺起來很衝突。路過污水橫流的早點攤時看見結冰的地面,大家都把手和脖子藏起來,眯起眼睛迎著風走。路過一所小學,聽見老師正斥駡學生,很凶。依稀想起小時候。那時候覺得被老師這麼罵就是天要塌下來了。那時候天地就是君親師。

來得太早了,東輔樓101里只有若干工作人員在分發證書和禮物。我以為我也會有,但猶豫我來的時候簽到臺還沒有搭起來,直接導致我被忽略。看著後來才來的董捷手裡的鑰匙扣,我酸溜溜地說,真不好看,還金鑲玉,就是鐵片里鑲嵌一塊綠塑料。

很久沒有開會了,經歷一次領導講話嘉賓講話代表講話,十分不耐煩,還好有新手機打發。最後才到講座推介,推介四個講座,我在第三個。事先讓我準備古典音樂,選了半天,選了神思者的悲情城市,結果音響聲音太大,居然蓋住了我富有穿透力的磁性嗓音!多么不能容忍啊。我只好默默退出PPT,把聲音調小了一點……

正如題目所言,我是兇猛的,效果也是兇猛的。有老師提問,我簡單回答,他又細問,我笑言,若知詳情,老師可點播我的講座。

主持人又上臺,說,剛才蛐同學的介紹很精彩,若能穿上一身古典的漢服來講,則更好了。我和董捷一起囧道,那麼我現在穿的是什麽?我費了好大勁找到的一件非常難看的漢服套上,居然被伊活生生忽略。

接下來是很囧的合影。大家像在某度假山莊公款吃喝過後合個影象徵性表示開會成功。在冷風中抖抖索索地奉獻出一排牙出來,而後作鳥獸散。我巴巴地追到工作人員身後,那個,能給我一個鑰匙扣么。

哎,我就是那麼沒出息。得到鑰匙后以後我再次眉開眼笑,因為塑料片是藍色的,比綠瑩瑩仿玉感覺的塑料片好看多啦。

其實我是希望生活里被這樣印有復旦校徽的東西填得滿滿的。

什麽

奇怪,你一看我,就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麽。

這樣真好,我於是知道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要做什麽樣的事。

想要偷懶的時候,就想到你。

你好我叫Cathy

寫字樓里大家都起英文名。起先以為僅僅是涉外的公司,比如愛馬德。客戶部起英文名倒也不奇怪,只是課程部也有,姑且算是課程部也會接觸到老外吧。為方便學生稱呼我——我的姓無論是讀法還是寫法對學生來說都是挑戰,我更討厭學生用那些奇怪的腔調叫我名字因為我會笑場——我隨便想了個名字叫Cathy。見到h自動忽略的德國人法國人叫我Catty,從來懶得發咬舌音的中國人叫我Cassie。其實這些都是浮雲。我不忍心去細想自己的這個英文名翻譯成中文是什麽。凱西?凱茜?凱絲?凱蒂?不管怎麼說,我都表示很奇怪,像浮在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只是略感奇怪的是後來發現滬上竟然有很多和涉外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公司,內中工作人員也紛紛用英文名,而且以起得生僻古怪為樂。王小姐認為其實名字是否好聽,不同語言的人也可聽出來。說她的一個學生中文名博文,英文名便叫Borwen。你聽,王小姐說,即便你不說英語,也會覺他好聽。再說另外一個名字,有個孩子叫Fizzy,翻譯成中文也會覺奇怪。

我疑心將名字起得生僻是中國人慣性迴避重名使然。據說國外重名頗多。我記得曾和Stelios有過一段對話,Stelios說他們習慣祖孫同名,例如他弟弟和他祖父同名,都叫名字我忘了。而我則說這在中國不可,跨輩不可同名,否則是亂輩分,不僅不可同名,以前還需迴避。

G先生的名片上,中文名下面是他的英文名,Mars,我念到,火星。伊問我,什麽火星?我說,你的名字。伊還是怔怔。我說,Mars。哦,他笑起來,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是朋友幫我起的。不過我注意到,他的同事們還是都叫他中文名。

當然相互之間稱英文名的更多。曾親見有人來前臺尋人,我找張三。前臺愣愣,張三?張三是哪位。就是張三呀,你們這裡不是有個叫張三的么。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哦,你找Mary!我在一旁聽得直冒汗,因為我也忘記張三就是Mary。

被使用

Cheryl帶著歉意告訴我Arriel希望能夠換一個培訓老師的時候,我居然沒有臉色上的變化,對失去一個比較容易的賺錢機會感到心裡小小地不爽了一下,其餘無他。想了很久不知道對待這種事情的態度是什麽。晚上洗澡的時候,在嘩嘩的水聲里突然明白。並沒有對自己的這種囧事感到不平或者是悲哀,甚或是憤怒,只是在同情這家公司的不懂得高品位的教學罷了。對自己初入社會就有如此達觀的態度感到驚奇並且滿意。

不過還是有滴滴影響,我覺得我以後不大會在公司上課的時候全身心地投入了——我常常講得聲音嘶啞但心裡滿懷歡喜。現在則是希望上完簽下的課就趕緊走人。不是賭氣,而是明白在這裡我並非是被欣賞的,而是被使用的。

我會好好珍惜

事實證明裸考六級是對的,因為目前來看,六級的水平於我而言已不具備衡量價值,唯一可以提高的無非是考試技巧。那麼我不願意為提高分數而去練一些考試技巧。這是不划算的。

然而實際情況是裸考也是因為這幾天總被野黃山事件困擾,甚至沒有想起去摸一摸習題集。

考試前從宿舍出門到南區去。走老校門那條路線。緩緩走過“敬業樂群”的牌匾下,走過物理學院的飛機旁邊,來到燕園。北歐中心和中日文化研究所業已竣工,天氣也好,所以草坪很乾淨。世紀鐘在昨天早晨被敲響,現在已經沉寂下去,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而地上鋪滿的心形的紫色花朵白色花朵,以及中間張警官的遺像,他們無疑都在告訴我,昨天,這裡,所有人都在悼念一個走掉的年輕生命。

太陽底下有人在不遠處的石桌上輕聲交談,還有人睡在不遠處草地上,有個剛拍完照片的女孩子站在那裡,低頭對著相機里的照片發呆。遺像里張警官兀自安寧地凝視著我——他真的是個很帥氣的少年,眼神是我鮮少見過的乾淨澄澈。想起親戚對我說的話,“張警官是個很單純的人,沒有談過戀愛,好像跟這個現代社會完全不合拍。”突然眼睛就濕了,自己手足無措,這傷感來得太猛烈。

感謝你賜予復旦人的第二次生命,我會好好珍惜。彎下腰去,深鞠一躬,轉身離開,緩緩走出復旦西側門,冬天里有些太陽。

喜歡?

對星巴克咖啡上癮是要命的,所幸最愛喝的太妃榛果拿鐵貌似是聖誕特供,否則我怕自己會把所有工資捐獻給星巴克的建設。譬如今早,在星巴克排隊的時候看見了兩個學生。上課以後發現每人桌上都有一杯大小各異的紅色星巴克聖誕咖啡杯。

今天是代課最後一節。雖然英俊的比利時金髮碧眼少年安德魯去了香港,但課堂氣氛依然活躍。泰國學生小蜜蜂(Bee)銷魂的英語我今天居然聽懂了,但是很遺憾我說漢語她聽不懂了。比較有意思的是今天笑料百出。讓他們做關於出租車的情景訓練。兩位女士說要去上海商城吃飯。土耳其的納姆特先生扮演計程車司機,最後說,上海商城到了。三十塊。我們皆笑曰,又貴了許多。他立刻說,她們還去上海商城吃飯!這點錢不貴。

滿座皆驚,這是一個零基礎,剛學了幾堂課的學生,而“還”的句法用得精准地道。課上還有幾個我的中國學生來聽課,皆笑得捂肚皮。課下對我說,實在太有意思了。

回去的路上大雪密佈,縮在羽絨服里緩緩走過MiuMiu,走過Tom Ford。下了地鐵在全家買了一份關東煮,在大雪里邊走邊吃。這時候心裡突然閃出一絲可怕的念頭。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我喜歡教對外漢語,我喜歡每天在課堂上和一群色目人笑得前仰後合。什麽也不用想,不擔心錢會花完,不擔心誰在看我,不擔心無人欣賞。

一朵又一朵烏雲

今天雷蒙德同學頭型頗異,劉海在額頭彎成一個圈。沒想到這個“正太”已經三十八歲了,我驚異道,真的看不出來,我。他害羞地笑一笑說,我前兩年更年輕,這兩年加班,老了許多。

下午則是悲催時間的開始。帶著全家的便當到教室去解決,這時老師拍手道,我們準備開始了。我銜著一塊大排,啊了一聲。老師立刻仁慈地說,個麼我們等你吃完再開始吧。於是一群人站在旁邊微笑圍觀我啃大排。

古琴彙報總是我墊底,拿出一個最基礎的曲目百無聊賴地彈。今天彈酒狂。今天沒有哆嗦,但遺憾的是想好的曲子忘得一塌糊塗。中間居然直接按下琴弦,囧囧有神地對著面前的琴說,我忘記譜子了。立刻周圍有若幹人哼出下面的旋律提醒我……

胖胖的中文系學弟點評道,按音要練。一聽這話立刻覺得頭頂上一朵烏雲飄來,灑下瓢潑大雨。按音……這是古琴最基本的指法……

晚上則更為囧迫不堪。興致勃勃地翻到關山月準備結束對酒狂的折磨。老師說,繼續練酒狂,把下午說的問題改一改。

過了一會老師衝過來,怎麼,“挑”都不會了?又一朵烏雲……又一個最基本的指法……

但緊接著老師又開始糾結我的左手,“先不說你的右手,看看左手……肘往下壓,手勢向前……”

遇到節奏吃不准的,問老師,老師彈了一下,我表示沒聽出來,老師用啦啦啦唱了一遍,我依然懵懂,老師又用哆來咪唱了一遍。我又發雷語,老師你能不能用數字唱,我才跟得上。老師無奈,唱到,六,六,六五五,四三二一一,一,一。

過了一會,老師過來,說,你還是彈關山月吧,酒狂回去練。你在這兒彈得我們快要腦殘了。

然後開始對著關山月的譜子糾結,因為我看到一個泛音終止符號,卻在前面沒有找到泛音起始符號。老師飄過來一句話,那不是泛止,那就是泛起。你的減字譜……還是要好好認一認……

只有一樁事體可道,就是下午音準練習。做了十五個聽力,我做錯三個,旁邊的豬頭……一個也沒有做對。老師同情他,最後出了一個選擇題送給他。

走錯路

在上海走錯路是件高興的事。不期然拐入一個陌生的街道,常常會有陰翳的法桐,古舊別致的洋樓輕巧滑進視野,滿地落葉與碎金。有時候也會有別致的店面,例如昨日在新華路上看見的五觀堂,又如前日偶然去大沽路,看見精巧的公園圍牆,再如前幾日,乘車在徐家匯穿梭,快到交大時偶見歐風的小街,像融化的蛋糕一樣溫暖。

當然,這大概只限於徐匯、靜安這類租界區。若在楊浦區,恐怕沒有那麼好運了。

同學們

新學生是華裔正太一枚。——其實已經不是正太,年紀比我還要大。只是那張凍得有些青腫的胖臉擠沒了鼻子眼睛,可愛得很。有漢語基礎,教起來也不費什麽事。傻氣的勁頭頗類小克勞德。啊,我已很久沒有見到小克勞德,很是想念。

第二批TCSOL學生……我已經陷入失語的狀態。很顯然,他們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大概都以為會說漢語就會教漢語。在毀人不倦的漫漫之路上,我任重而道遠。

華裔小孩中午繼續揮霍著他們過剩的精力,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有幸聽到其中一個小孩對他的弟弟說,你是son of bitch。晚上路過被他們蹂躪得一塌糊塗的教室去微波爐那裡熱便當,看見他們一個下午書法課的學習成果,毛筆寫的“自強不息”,寫得一點章法也沒有,像眉刷刷出來的。

而我因為雷蒙德同學——那個華裔正太,可以在上海商城呆到晚上九點。彼時正說到“友好”一詞,隨手指窗外,對面的是什麽?嗯,友誼會堂。當時前蘇聯和中國很“友好”,所以有這座像避雷針一樣的建築。然後又順便教了“友誼”。說話間瞥一眼窗外,嗯,會堂大柱前正在掛燈籠,看不見頂了一顆星星的避雷針,也看不見白日里的車馬和噴繪,素色燈籠照得大柱難得的典雅。不由輕聲喟歎,這是我第一回晚上在商城上課。——正好,我剛教到作為量詞的“回”。

到處都在給耶誕樹掛燈籠。晚上尤其可見,小到上海商城的辦公室,大到南京西路上久光百貨的外牆,和港匯一樣,門外的空地也擺了一座高聳入雲並且亮晶晶的的耶誕樹。乘車路過那裡時,恰聽見一陣遙遠的薩克斯。這時看見光怪陸離的久光旁邊是已陷入沉睡、靜謐無聲的靜安寺。

憤怒的保羅

最近商城校區里有幾個華人小孩,總在午飯的時間里吵得天翻地覆,他們身後跟著沉默帶笑、面容黝黑的保姆,對他們的所有舉動都報以母性特有的寬恕笑容,偶爾用英語提醒孩子們要聽話。孩子旺盛的精力和破壞力在這個年紀集中爆發,很難不打擾到大人的社會秩序,這種衝突令我迷惘。

但Paul的態度很鮮明,他在朗讀課文時屢屢被門外的尖叫和呼嘯聲打斷,看起來非常煩躁。他告訴我他的女兒從來不會這樣,這幾個小孩一定沒有良好的教養——小孩不能交給保姆來照顧。他忖思一會,補充道。他們的父母一定是非常沒有文化的人。

今天上課的時候教室外的鬧劇再一次上演,客戶經理Coco跟在後面弱弱地勸告他們不要吵鬧,當然收效甚微。我出門跟Coco說,學生很生氣,後果很嚴重。Coco奄奄一息地說她知道了。

過了一會又傳來劇烈的拖動轉椅的聲音,Paul作出一副竭力忍耐的表情,而後衝出門去對小孩們說,請你們安靜一點。那是我教出來的一口口音不明顯的漢語,一時間我有些跑題地感動。

Paul剛剛落座,又一聲尖利的呼嘯迴蕩開來。Paul和善的面孔變得鐵青,他問我,這些小孩說什麽語言。答曰,英語。Paul說,很好。然後他拉開門,以讓我震驚的嗓音大吼了一聲,Would you please shut up!

我發誓我立刻又跑題地想到了海底總動員里面那隻被一群喋喋不休的海鷗煩得不行的大嘴鳥。

結果是小孩回報他一個鬼臉,學舌道,You shut up。

Paul抓狂了,咣當地撞開門,衝過去,大吼道,You shut up!

所幸客戶經理及時趕到,才結束這麼一場雞生蛋蛋生雞的循環。

Paul面紅耳赤地回來,我趕緊說,淡定,淡定,喝口水。Paul憤憤然喝光水,對我說,你知道吧,我還從來沒這麼生氣過——噢,天哪,我知道這不好!我從來沒對我女兒這麼大聲過!但是我的女兒也從來沒有如此粗魯過!然後他問我,粗魯怎麼用中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