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保羅

最近商城校區里有幾個華人小孩,總在午飯的時間里吵得天翻地覆,他們身後跟著沉默帶笑、面容黝黑的保姆,對他們的所有舉動都報以母性特有的寬恕笑容,偶爾用英語提醒孩子們要聽話。孩子旺盛的精力和破壞力在這個年紀集中爆發,很難不打擾到大人的社會秩序,這種衝突令我迷惘。

但Paul的態度很鮮明,他在朗讀課文時屢屢被門外的尖叫和呼嘯聲打斷,看起來非常煩躁。他告訴我他的女兒從來不會這樣,這幾個小孩一定沒有良好的教養——小孩不能交給保姆來照顧。他忖思一會,補充道。他們的父母一定是非常沒有文化的人。

今天上課的時候教室外的鬧劇再一次上演,客戶經理Coco跟在後面弱弱地勸告他們不要吵鬧,當然收效甚微。我出門跟Coco說,學生很生氣,後果很嚴重。Coco奄奄一息地說她知道了。

過了一會又傳來劇烈的拖動轉椅的聲音,Paul作出一副竭力忍耐的表情,而後衝出門去對小孩們說,請你們安靜一點。那是我教出來的一口口音不明顯的漢語,一時間我有些跑題地感動。

Paul剛剛落座,又一聲尖利的呼嘯迴蕩開來。Paul和善的面孔變得鐵青,他問我,這些小孩說什麽語言。答曰,英語。Paul說,很好。然後他拉開門,以讓我震驚的嗓音大吼了一聲,Would you please shut up!

我發誓我立刻又跑題地想到了海底總動員里面那隻被一群喋喋不休的海鷗煩得不行的大嘴鳥。

結果是小孩回報他一個鬼臉,學舌道,You shut up。

Paul抓狂了,咣當地撞開門,衝過去,大吼道,You shut up!

所幸客戶經理及時趕到,才結束這麼一場雞生蛋蛋生雞的循環。

Paul面紅耳赤地回來,我趕緊說,淡定,淡定,喝口水。Paul憤憤然喝光水,對我說,你知道吧,我還從來沒這麼生氣過——噢,天哪,我知道這不好!我從來沒對我女兒這麼大聲過!但是我的女兒也從來沒有如此粗魯過!然後他問我,粗魯怎麼用中文說。

甚囂塵上

又獲得一次TCSOL培訓機會,饜足。想著白花花的銀子,嘴角泛起笑容。個麼,就把來福士里馬克華菲的那件冬裝買了罷!

下午去田子坊,遇見Amber。彼時我正對著田子坊某間小鋪子里的珍珠項鏈心馳神往,後來在逼仄的弄堂里某書吧遇見Amber,第一眼我就自慚形穢,因為眼前的這個姑娘十分漂亮精緻,搭配得體。我覺得我永遠也做不到那樣高挑又出挑,想想自己的小短腿,頓感絕望。

兩個小時里這個叫做FEE的書吧里都沒有客人,冷冷清清。聞名滬上的田子坊,大約也有一些角落被人遺忘。

這是我第一次來田子坊,的確是個好地方。前幾天毛毛問我有無類似北京三裡屯酒吧一條街那樣有風情的地方。我答不上來。那時候我還沒去過田子坊。

傾蓋如故

星巴克的太妃榛果拿鐵,喝起來有太妃的甜和榛果的香。每天我穿得人模狗樣拎著我的小挎包手捧一杯象徵身份的拿鐵用手肘推開西峰公寓的玻璃門的時候,有錯覺以為自己是條高貴的白領。今天捧的是熱巧克力,大約價值每天上課所得收入的一小半。我還是像大三時候那樣縱情,在官廳公寓上一小時課得三十元錢,下樓在稻田屋吃掉一頓價值二十五元的照燒牛肉定食。

生活又調入正軌,週末的兩天里與豬猴子毛毛在上海相聚,吃烤肉,逛商場。聊時裝、ITOUCH,毛毛的辭職、豬和猴子在銀行的近況。這些和我很遙遠的話題讓我覺得安全——暫時可以不去想危險的東西。

晨起為我的朋友們煮豆漿、蒸小籠饅頭。守著豆漿機和蒸鍋發呆的時候忽而覺出這兩天以來的珍貴。他們憋了一肚子的問題要問,臨到面前,卻化作幾個人前仰後合的大笑,沒有隻言片語,卻已溝通了一切。昨天晚上四個人在房間里聊天,毛毛突然強調,我們還從來沒有聊到這麼晚過。這種機會畢竟太少。好好珍惜今晚和當下罷。

我喜歡跟在他們後面逛商場,雖然我自己不愛逛,但哪怕是跟在後面拎包,也由衷安寧和幸福。而我今日終於明白,朋友這裡永遠有一個安全的港灣可以供我隨時拋錨休憩。

下午逛街的辰光里又接到豬頭的電話,喳喳的聲音,抱怨老闆兇猛嚴苛。聽到豬頭的聲音又覺親切,他的聲音真難聽呀,但是真可愛呀。

小結

昨天去商城的時候,發現很多老面孔,比如在總部預約工資沒見到卻在這裡見到的Cheryl,還有本應該在中銀現在卻在商城打醬油的Linda。更讓我受寵若驚的是我戴著帽子口罩圍巾只露出兩隻眼睛,卻能夠被所有人認出來,而我卻很久以後才反應過來,啊,那個跟我說話的女孩是見過幾次面的Linda。

問及Linda世貿濱江花園的課程是否已找到代課老師。Linda長歎一口氣,找是找到了,還沒有去上課。老師雖說已有三年教齡,卻死活不敢接你的攤子。你是科班出身,學生反饋又好,那封郵件又那麼長……我想,大概就是那封郵件嚇到後來的老師了。

我心想,哎,寫得詳細一點也成錯了。當時差點就沒有狠下心,鬆口對Linda說要不過段時間我繼續教。因為Lees’一家人不錯,李夫人漂亮又可愛,小兒子Jason是個多動又害羞的小子,總是把banana說成“binana ”,小女兒Jasie神龍見首不見尾,鮮少能見到她。李夫人說,因為我必須把兩個孩子分開,否則放在一起就鬧得不可開交,所以你見到Jason的辰光里,Jasie已經睡了。

旁敲側擊地問到一些關於印尼華人的生活狀況,其實是很有意思的。只是終究是太遠,我沒有興趣在週一週五晚上橫渡黃浦江在燈火璀璨卻人煙稀少的浦東尋覓一座高檔小區。

後來又問到克勞德,Linda對於克勞德這種商人上好幾個月的課卻進度寥寥很不以為然,問我還剩多少學時,我流著汗說,還有三十七點五學時。他常常是出差兩周回來,匆匆忙忙地上一節課,然後打個電話過來,老師,抱歉,要出差。問曰,多久?答曰,兩周。Linda輕蔑地說,看看,他老婆在金橋上課,已經上完了。後來她又像想起來什麽,告訴我,克勞德的老闆發郵件給我了,上來就說,我要他的老師。我說,他老師沒空!我咧著嘴傻笑道,如果他們時間能接上的話,我也不是一定空不出來。Linda如釋重負地說,那也好,我也省得去找一個資質和你一樣的,這些人一旦看好一個老師,再要換一個的話,一定得換個差不多的。我還在愁到底上哪裡找去。克勞德對你反饋不錯,跟老闆說他的老師多好多好。……不如你就再起早一小時吧——反正你已經起那麼早了。

起早費有的吧?我依然咧著嘴傻笑。眼裡冒出很多$ 。

前幾天第一個月的工資到賬,買了一台豆漿機。並且用這個豆漿機燒出一鍋濃濃的芝麻核桃米糊,香是香得來……於是覺得這段時間總算是做了一件可圈可點的事體。

“人欲橫流”

“我時常提醒自己把欲望降得低一些,因為在海外心還是比較靜的,因為在海外的物質欲求基本上都已經達到了,生活應該說在一個比較舒適的環境裏,國內的親人和朋友,這幾年的物質生活產生了很大的變化,我覺得中國社會現在有點人欲橫流,也感到有一些壓力,但是我不斷地提醒自己,能夠站得稍微遠一點,離這樣的一個社會。”

這是嚴歌苓在一次訪談中,答網友的問。

整齊

今天是11·15事件的“頭七”,昨晚地鐵男就說第二天要去膠州路獻花。

第二天新聞刊登了膠州路的照片,街道被市民自發獻上的菊花擺滿,整整齊齊。還有陸續趕來的市民,安靜沉默,在街道上排起長隊。

不能不說,愛上海,愛上海人,就愛那柔弱的無聲的整齊。

胃口

從二號線淞虹路站下來的時候我還在想完了完了我是要死了,我腳底發飄。但在攜程總部一樓吃完了一頓非常不好吃的所謂黑椒豬扒飯之後我好像又活過來了。

這段時間虛弱得可以被人輕易捏成照片,總是餓得腿軟心慌,但胃口又差得驚人,吃飯成為前所未有的受罪事情。這時候深切懂得為何胃口好總代表著身體無恙。

很久沒有來

波特曼好多天沒有來。這裡是上海商城,上海人叫她波特曼。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建築——感謝美國的設計師約翰·波特曼。熔鑄了中式的高大內殿,紅漆大柱以及簡樸又空靈萬端的空中回廊,和西式的拱門,兼有聲勢浩大的斜墻瀑布。每次走進去都有一種來到山中某處宮殿的錯覺,雨聲就在身邊。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它並不追求雕樑畫棟,紅藍壁畫,僅僅在線條間表現靈魂。

在星巴克我唯一能勉強消費得起的地方買了一杯熱可可,上七樓,電梯經過澳大利亞領事館、英國領事館、愛爾蘭領事館,而後走過紐約時報上海辦事處、優賦思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斯蒂文工藝品店、泰勤家政服務介紹公司。

然後來到我亂七八糟,空氣質量非常不好的教室,給Stelios們Paul們Hundorf們上課。

怔忡

它悲泣、反抗、撕扯過後,陷入沉沉的睡眠,拒不接受我示好的飲食。我有時候想起它,大多時候忘記它。

偶爾一個怔忡。淚在眼眶,盈盈欲滴。

我多想將你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