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n Voyage

昨天中午下課的時候讓說,這附近有家日本料理店,他覺得很不錯。說完指了指西邊。我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我上班必經的路上哪裡有壽司店。後來他帶我走到祁香閣所在的那條漂亮別致的小弄堂裏面去,我才反應過來,是柒壽司店。

於是坐在面對窗戶的黑紅桌子旁邊吃了一中午的刺身和壽司。讓很犀利地指出我不應該拿壽司的米飯去蘸醬油,米飯會坍掉。然後頗為自豪地告訴我,他喜歡日本料理,超過喜歡法國菜!——看得出,他蘸的芥末比蘸的醬油還要多。

窗戶外面是一輛紅色跑車,紅色跑車外面是灰色磚牆,灰色磚牆後面是米色的小洋樓。我說,這裡是法租界啊。他又一次笑開了,說,怪不得很親切。旁邊有兩個白領在說上海話,吃了一桌子的壽司。讓問我他們是不是在說日語,然後偷偷說,我知道我盯著她們看很傻,但是她們一個人吃了好多。?

席間說道他覺得最驚奇的中餐。將活蝦置於熱水,須臾撈起即食。他滿臉瘋狂的表情,表示不可理喻。我安慰道,嗯嗯,確實很殘忍,我們一般很少這樣……話音未落他又喜滋滋地說,但是真的很好吃!我偷偷擦汗,省去一系列解釋中華飲食文化的環節。

相比之下,晚上的飯則是大為無聊和煎熬。桌上做的人不是壞人,都是性情中人,我得以一改午飯時的矜持和談吐,拿筷子一把將覆蓋在望湘園招牌菜鴛鴦魚頭上的雪菜和剁椒掃開,夾了一大塊魚肉放在嘴裡任其肆意融化,並且拿著木瓜燉雪蛤上插著的小紙花給它做捲捲頭,但是席間談話中滿桌人的老于世故讓我處在其間像個白癡。從高中時就熟識的好友完全成熟,酒桌上規矩、言語無不老道,我為他感到高興,也為自己感到悲哀。他們互相借酒吐著真言,我則默默無聞地吃乾淨一大盤剁椒魚頭。

不止一個警察朋友說我缺乏歷練。我覺得奇怪,他們像商量好的,在工作了半年以後齊齊對我說,你缺乏社會經驗啊。——尤其在復旦野黃山事件以後,他們都這麼說我。酒桌上一位大叔要與我乾杯,說是感謝我為他們找到一家菜不甜的飯店。我連忙說,論理我該敬您一杯。我們復旦學生,都欠著你們警察的。他用那雙據說審犯人時很好用的巨大眼睛看看我,然後說,【根據相關法律法規政策,該頁無法顯示】。

酒桌上的規矩懂也懶得照做,只耽於美食和發短信。說話常常忘記滿桌儘是國家機器,需要同學時不時捅我一下做提醒,這句話打住,那句話別說。我絕望地覺得我離這個世界越來越遠了。

在嘈雜的湘菜館里我開始懷念和讓一起吃的中午那頓清淡的刺身和壽司。即便是衝鼻子的芥末,都顯得那麼回味悠長。

今天中午給保羅上課。保羅突然說,我覺得曹操是個不給力的人。為啥?答曰,他總是說,噢天哪,我又丟了一塊地。——他哪有那麼多地給他丟?

下午是讓的最後一節課。我頗為不習慣這種分別前異樣的感覺,不過所幸有很多內容可以講。我送了他一本書,用拼音、繁體字、英語、法語寫了同樣疏離的贈言。他很開心,但我懷疑他是否能在裏面找到我的三篇可憐的文章。

中間休息時一起去買咖啡,他非要幫我付帳,我覺得很奇怪。不過他還是硬搶下了我的儲蓄卡幫我付了錢,然後指著儲蓄卡對我說,看,上面有個……龍!我起初有些不悅,這時候也忍不住笑了,畢竟他記得我教他的東西。(我教過他“龍”,也告訴過他在中國是男人付帳比較多……囧)王小姐曾建議我和學生保持良好的私人關係,益處多多。不過我懷疑我是否能做到,短時間內的大量深度接近我會覺得疲憊——大概是害怕日後的疏遠相較之下顯得更為尷尬和淒清。我還是習慣了萬年保羅這樣的學生,長久以來的固定時間里給他上一個小時——不算長不算短的課,課上談笑風生,互相嘲笑,時間過得飛快,下了課夾著書本分道揚鑣,沒有交集。偶爾發條短信。讀到喜歡的文章,或者取消明天的課。

讓走時我們拍了照片,還有他的客戶經理Grace。我不喜歡拍照,但是他們都很喜歡,所以我也站在鏡頭裡笑得沒心沒肺。

他出門的時候我對他說,Bon Voyage。這是他教我的。

甜蜜的婚禮

今天的課文與婚禮有關。課文講到新郎新娘給客人敬酒相關片段時,讓若有所思,過了好久他點點頭,慢慢對我說,我突然明白六年前我的婚禮上那個傢伙在說什麽了。

讓是在台灣和他太太結的婚。

為這句話我狂笑了許久。

中午見到了讓的太太。長得十分像我們學院的越南生杜氏碧蓮。讓的太太大約一個人在家無聊,過來陪讓吃午飯。見到他太太讓很開心地和我介紹她。他太太是很親切的人,笑眯眯和我打招呼。但聯想到讓課上那句冷笑話,我突然忍不住又要爆笑了。只好拎著便當猥瑣地說,我我我去吃飯了。

人球

新詞講到“網球拍”,順便解釋一下各語素意義。說到“球”,不至太小的球形物在中文里大部份都可叫球,小到乒乓球,大到星球。我舉例道,bedminton怎麼說?

Jean答曰,羽毛球。

Table tenis?

乒乓球。

Soccer?

足球。

The earth?

地球。

Jerk?

……人球?

冷笑話一則

今天有冷笑話一則。

讓說他在Dumex工作,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多美滋——一個嬰兒奶粉品牌。我哂笑道,Dumex,聽起來怎麼像Durex。

讓並未覺得局促,只點點頭,笑道,它們之間是有很大區別。不過,如果沒有用到Durex,則有可能要用到Dumex。

三則

溫柔敦厚的心思

早晨在被我睡得臭烘烘又暖烘烘的房間里打開沁涼的手機,收到一則沁涼的短信。“我很喜歡葉聖陶和豐子愷的開明國語課本,很有文化和古代禮貌的口味。”這讓還在揉眼屎的我頓時羞愧萬分。因為這則短信是Paul發過來的。在此之前我無法想想一個外國人會體察豐子愷的“口味”(也許他想說味道,不過never mind,可以看成是陌生化的用法)。下午見到Paul,問其豐子愷。他說,豐子愷的文章讓我覺得很舒服。Oh,我抱住頭歎息,心裡想,這個平時中級商務漢語都無法順暢朗讀的英國人,居然能夠感受到豐子愷的心靈。我們的教科書是不是該反思反思。

Paul是個很忙的人,今天西裝筆挺,紫色厚領帶系溫莎結,胸前別UK字樣的徽章,說是下午有重要會議。但是他每天會花三個小時看中文。除此之外也許會看別的書,比如上次他告訴我他在看中國史。但我從不知道他還有如此“溫柔敦厚”的心思,看豐子愷,看葉聖陶。

嗯,他無不自豪地點點頭。我的孩子白天看,我晚上看。

不在乎

我終於想明白爲什麽會被炒掉培訓師的職務。在得到通知之後第二個TCSOL班還有最後一節課是由我來帶的。兩周之後。那時候我早已失去興趣和動力,只是和往常一樣夾著書去發揮,唯一不同是穿了正裝。但是看到學生們我依舊很高興,他們的拼音大有長進,令我放心許多——我要盡力保證自己教出來的學生不會去誤人子弟毀人不倦。

一下午的模考串講課結束之後終於明白自己為何不適合。我終究自己還是個學生,對於培訓師這個職務,顯然還沒有進行充分的心理轉換。在課堂上面對的學生,他們當中最小的也比我大四歲。上課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渾身上下的傻氣和學生氣正在向外冒泡泡。比如會發驚人之語——其實只圖一時痛快而已,忘了自己是培訓師。再如注意力總是輕易被轉移,講偏誤講到一般的時候又會回過頭問學生她在電影院和別人產生糾紛的事情,聽得興致勃勃,忘記自己在上課。再如表情總是過分豐富……在講到自己上課的一些案例時。

哎。這樣想一想,也就不那麼在乎了。況且本來也不怎麼在乎。

不快樂

現在我很同情我的學生讓。他每天花費五個小時去學習我都覺得很枯燥的內容。前天學習的是修水管,他效率低下,說到後面就忘記前面。昨天學的是馬殺雞,他便有了精神,告訴我他覺得馬殺雞比修水管有意思多了。今天學習的是做衣服,這回輪到我非常不精神,因為做的是旗袍。

偶爾見他在我的刁難下冥思苦想的神態,會突然戰慄,覺得這個男人此時非常不快樂,不得不長久地呆在一個很狹小的空間里,學習漢語。天哪,學的是漢語。

而且昨天在我的建議下他吃了一份意面。我臨走前到休息室去,問他這面正不正宗。他苦笑一下,當然不正宗,不過還好吧。今天他告訴我,準備提前下課十五分鐘,他要去其他地方找吃的。我不由笑了。

如果是我我想我不會選擇在兩周內進行如此密集的語言學習。我忍不住想到高中時候不得不在老師面前學習數學的辰光,所以才感同身受,覺得讓一定非常壓抑。但是我又想,如果僅僅將其痛苦程度和我當時的痛苦想比,是不是還不夠呢。

新學生是法國人。第一眼見到時有些失望,因為看起來就比較笨的樣子,不似克勞德聰明,也不有趣。後來看久了發現眉眼居然有些神似讓·雷諾,而他也叫讓,Jean。Jean-Francois Belleau。

得知他太太是台灣人,他會一點繁體字。我問道,要學簡體字還是繁體字?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說,我太太希望我學繁體字,但是我比較喜歡簡體字,因為比較簡單。我立刻循循善誘道,聽你太太的吧,學繁體字。但很快我又有點後悔,這意味著在寫板書的時候我要寫四行,拼音、簡體字、繁體字、英語。還好他不太會國語注音第二式,要不然我慘了。早年學的一些國語注音我早就忘到爪哇國去了。

每天上午上三小時的課,下午再由另外一個老師給他上兩小時的課。我疑心這樣他會發瘋,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每天上午上三小時的課,我做老師的也覺吃力了。最後幾乎想要睡覺,就與他聊天,問他關於法語種種。他很開心,教我拼他的法語名字,問我的中文名,然後說,哦,non,non,你的名字,在法語里……很難……很難。

他笑起來有憨態,很老實的樣子。告訴我他只在中國呆兩周,每天五小時,除週日以外——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個花得起錢在愛馬德上課的闊佬。克勞德有他的日本老婆料理,從上到下都服帖,手錶,髭須,無不得體有品位;保羅也是,襯衫袖口的鈕扣總讓我想揪下來玩玩;還有Raymond,這個傢伙有次上課貌似還帶著秘書,秘書問他晚飯要吃台灣菜還是粵菜。讓則像一個沒人管的單身漢,穿提不起架子來的休閒衫,身形有些臃腫。不過抬眼瞬間,還是會有錯覺,啊,讓雷諾的眼睛。

三則

Paul:How many famous students did Confucius have?

我: May be 72.

Paul: Only 72?

我: Only? You know how many total population in China that time?

Paul: Alright, Jesus only had 12 students…

 

(a voice like somebody is moving chair in the room nearby)

Paul: You heard that? It sounds like a gun…

我:oh.

Paul: Maybe his tone is too bad. “I can’t stand your tone, Paul.”

我: Relax, I won’t shoot you…even your tone is… 

 

我:Oh your wound on your head…

Paul: Yes.(touch his head) it’s getting better.

我: You know what, I still want to know how did you get that…What a pity.

Paul: No you like that. You have said that is funny…You said pity maybe because it’s getting better.

保羅

直到今天我才問Paul,爲什麽要選擇這本《中級商務漢語》。雖然市場上具有可讀性的中文教材數量為零,但是比這本教材稍微好一些的還是有的。這本書里充斥著新聞聯播里的文體,我和Paul每讀到一句熟悉的內容都要彼此交換一下同情的眼神,表示,要吐了。我對Paul說,我寧願去做四六級、雅思託福,因為至少那些閱讀材料讓我除卻學習英語之外,還能夠有一些閱讀的興致,它們語言幹練,寓意雋永。Paul看了看手裡這本已經破損嚴重,裏面夾滿了詞彙表的教材,對我說,我確實知道這本書出了語言之外什麽也沒有,但因為這本書里的內容最接近我要與之打交道的貴國GOV official們的口氣,所以它對我而言最有用。

Paul的課簽于我的生日那天,簽課單上除了我的生日以外,還有Paul的信息備註:自備教材。每個工作日的中午沉默的Paul來到波特曼西峰720,上一個小時的課。上課形式是他讀課文,我糾正發音。偶爾我會隨機問一些課文中出現的單詞如何釋義,他常常不知道。剛開始給他上課的時候我很困擾,因為他總是困得睜不開眼的模樣,讀課文時氣若遊絲,好像隨時要呻吟出來。而時間一到他就會長出一口氣好像煎熬終於結束,在簽課單上畫上潦草的簽名而後飛快離開。直到後來我知道其實他就在樓下的英領館上班。某天帶法國學生Fleur去附近吃午飯,Paul當天請了假,沒有課,我卻意外在電梯口遇到持著麵包要上樓的他。大驚,叫住他,密斯脫威爾士。他回頭看見我,停下腳步。我問道,今天有課?他搖搖頭,笑一笑,進了電梯。後來才知道,他就在三樓的英領館工作。怪到每個工作日的午間來上課,而且還是那麼困倦的表情。

過了很久課堂上沉悶久遠的氣氛才慢慢有所活躍。最開始大約是某篇中國計程車司機為外國投資商介紹中國金融街的課文。在司機大叔拼命讚美中國金融街鱗次櫛比的當兒,wou……Paul突然撮起嘴巴,喔了一聲,搖搖頭說,和我所見的領導們一樣。什麽一樣?我問道。他模仿到,我們的什麽什麽,是世界上最大的,我們的什麽什麽,是世界第一。他又搖搖頭,說,我快要吐了。

後來上課就變成來我們一邊讀課文一邊嘲笑此間情節的形式。不過他還是常常苦惱地問我,還有比這個更枯燥的嗎?我想說,其實如果可以採用我的教學方法,完全不會如此枯燥。不過我還是很乖地掩口而笑,說,沒有那麼枯燥。私人對外漢語教師的學生一般都缺乏學生的耐性,因為他們大多都是商人。Paul雖在英領館工作,但負責貿易。——他開始總是把貿易念成毛衣。

Paul是個好學的人,第二天要閱讀的內容他前一天晚上會看幾個小時。有時候告訴我,前一天晚上在看劍橋中國史,所以沒有看中文;有時候告訴我,前一天晚上在陪女兒,所以沒有看中文。他有個畫家老婆,是上海人,他的女兒三歲,會蠻達令上海話兼英文。

雖然他一直禿頭,但是眼神清澈天真,我一直以為他最多三十多。我一直稱呼他”先生“,某天他遲遲未來上課,給他發短信,Mr. Wills, are you coming? 五分鐘以後他出現在門口,點點頭,說,Yes。坐下后他對我說,爲什麽要叫我Mr. Wills,我覺得很傷心。我愕然道,你比我年紀大一些,在中國我們很少對長輩直呼其名。Paul有些沮喪地說,噢我老了,我四十五歲了。我有些意外,說,MR只是表示尊敬,實際上我不認為你看上去有實際年齡這麼大。心裡暗暗捏了一把汗,覺得歐洲這些悶騷男人真的非常煩人,一個個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裝嗲,還有德國老頭子Hundorf,總是強調要我叫他Ralph,不要叫MR。

悶騷,是我對歐洲男人的初步概念。譬如Paul,他的小資情調。電梯有時停在三樓,門開關的瞬間里看見英領館門口的英國國徽,三頭獅子威武側立,不知怎的就會想起Paul,從這裡走出來的Paul,穿著乾淨服帖得讓人髮指的襯衫,袖口的紐扣真是別致死了,我每每會走神瞅他那個彩色小方格的紐扣。是不是衣著講究的人西裝襯衫的袖口,紐扣都是要出類拔萃的。Ralph的襯衫袖口的紐扣是個黑色的小棍子。我有時候也看見Paul穿那種“黑色小棍子”的襯衫,不過最多時候還是彩色小方格。

除了穿著之外,良好的修養和適當的義正詞嚴無疑可以凸顯這個歐洲中產階級的優越感,除了時時挖苦每天讓他被迫聽廢話的中國official們以外,還有面對720里有一段時間吵得不可停歇的幾個華人小孩,Paul不止一次的氣得滿臉通紅,和三個小孩玩複讀機,"You SHUT up!" "YOU shut up!"回來以後搖著紅色的腦袋對我說,我的努兒,從來不會這樣,從來不會這樣!他在說他的女兒,他話費很多時間才記住合口呼和撮口呼的字,不至混淆。那時候他還在“努兒努兒”這麼叫喚的階段。他認為他在教育女兒時,會讓女兒分清場合,在可以尖叫的場合尖叫。

那麼,你認為,小孩在什麽場合可以尖叫呢?我問道。他想了想,眼睛裡流露出很天真的神色,當然是遊樂場了。

某天他發來短信告知我第二天要出差,無法上課,我回了一個Roger,這是在冰河世紀三里學到的新潮詞,好不容易有機會用上,我非常得意。他回覆道,“American :)” 我笑一笑,沒有在意。過幾天輪到我向其告假,他爽快同意,我回道,You did me a big favor。他又回一個笑臉,Just a small favour。我突然意識到英式英語和美式英語之間的差別也許不僅僅在於連Ralph的大舌頭德式英語我都聽得懂卻常常聽不懂溫文爾雅的英領館領事魏保羅先生的標準倫敦音。他的較真不由讓我想到Ralph常常固執地與我爭論,美語簡直不應該算作一種語言。——無比輕蔑的。

這些小資情調和理想主義並不妨礙Paul成為一個非常有趣的人。有時候出去接水喝,問他要不要,我的爛英語這樣表達:“You wanna some drink?” Paul聞言擺擺亮晶晶的頭,答道,Champagne, please.我把這理解為一種幽默,直到我突然反應過來我想說的是你要點喝的嗎,但我的用法無疑只能讓他理解為我問他要喝點什麽飲料——教室外只有飲水機一台——也許他也把這理解為一種幽默了。哦天哪,我突然充滿了挫敗感。我在浪費一個優秀的倫敦音資源。

偶然在網上看到他的新聞,無非是英領館領事為保羅先生參觀了某某公司,發表了關於中國經濟發展的講話,blablablabla。有的在廣州,有的在上海。他曾在廣州工作過幾年。他不喜歡粵語。他有時模仿廣東人說話。並且偷偷告訴我,廣州人騙走了他們英國公司很多錢。而他的工作之一,就是教英國公司如何在華投資。他也不喜歡上海話,雖然他老婆是上海人。——Too loud。他說。

偏頭疼

我本來不想細緻描述這幾天受刑夾腦殼一樣的偏頭疼。但是後來想到自己大概終有一天會面對一方口罩上方腦殼醫生藏在眼鏡片後面的眼睛細緻敘述自己漫長的偏頭疼史,我就覺得自己有必要給自己提供足夠的將來可以在博客里輸入關鍵字就能搜索到的翔實的信息。何時何地,何種誘因,何種癥狀,持續多久。label是個不必要的東西……你在開玩笑,現在搜索個什麽多簡單。

在醫生面前我向來是個喋喋不休的病人,不消醫生提問就可自學成才將自己的小毛小病所有情況一一列舉,大一小一方括號一圓括號一,壹一1I①⑴,可以將其詳細記錄並附自己的推斷和參考文獻,以及英文摘要。最後將其交付打印,用打印店里的釘書機咔嗒一聲釘上,雙手恭敬交付醫生,封面上印有漂亮的logo。譬如有一次,去醫院看小瘊瘊。醫生問年輕的實習醫生,這啥?黑瘦的醫科學生怯怯道,扁平疣。哈?這時候小白鼠歎了口氣,在操作臺上出聲道,這是尋常疣誒。

目前的偏頭疼,就是,像站在地鐵門口,隔幾秒被地鐵門夾一下,一陣星星過去之後,又來一下。有時候是兩下。

知道么,其實以前一直是只有一側門,現在則是雙拉門。換句話說,以前是戶,現在是門。

 

實習生

在荒涼的天山路上尋覓郵局。接到來自北國的包裹,信封上貼著的大鳥郵票佔據小半幅格局,旁邊是來處之人雋秀的字體。我忍不住發去短信讚歎,這可怎好,我根本不忍拆開,因為知道一拆開就得面對自己一大本醜陋的字跡,對比之下,要人慚愧得發瘋。回短信曰,好好練可以練好,只是練字是個苦活。有些怔忡,數月前阿貔也如是說。北師大教九樓空曠的階梯教室里,阿貔埋首很認真地在我筆記本上寫字,彼時說到詩經韻律,於是他寫詩經里的句子。又想起零九年夏,風雨如晦的北京,五道口的KFC ,老行隨手在我的爛記事本上寫下,若學多情尋往事,人間何處不傷神。那行字也極好,雖然那本記事本不再用,卻常常會翻開來看。他們的字都像拔擢的樹,突兀地立在我的沙漠里。

在銅仁路街口遇見TCSOL的學生,始料未及,想一想今天是週一,大概在上實踐課。心裡大不快樂,卻也無法表現,勉強一起走到公司去。她大約並不知道我已經被炒,還是很高興地和我說後面上課的事,并詢問關於考試中用媒介語的問題。我還是強打精神告訴她媒介語不重要,看的是教學效果,云云。

今天Paul不知為何沒有來上課。我在教室里想問題。爲什麽剛接到通知時並不非常鬱悶,現在卻心情大不好。起初並不非常鬱悶是堅信自己只是不被欣賞,自然會有別處可尋,比如考博,比如工作,比如寫作。但是目前突如其來的鬱悶,恰恰是這學生的出現,讓我突然反省,從接到通知到現在,這段時間里我什麽也沒有做,什麽也沒有得到——一點進步也沒有:還是那個剛剛接到被炒的通知的實習生。

只一點可讓我釋懷,我終於敢面對這種難堪的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