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去吧

送室長去機場回來,昏昏沉沉,倚在床上看書,看了幾頁就歪頭睡去。被電話吵醒時非常惱火,但發現窗外已然被初上的路燈映得黃澄澄,心中喟歎一聲,起床靸著一隻拖鞋找另外一隻。午飯吃得太多,晚飯時間又被睡過去,所以只吃了一枚“非洲街“牌蛋黃肉粽子,喝了一杯酸奶。昨晚帶室長去了外灘和陸家嘴,一路從南京東路走到外灘,再到外白渡橋,折回來坐輪渡,沿著富城路走到陸家嘴,在DQ吃了一盒子香蕉船。相扶回去。時隔兩年未見,室長還是沒有變。我也沒有。唯一變的大概只有,她不再喜歡吃炒麵了。

明朝去春遊。極好極好。備下舒適耐走的鞋一雙,不會太冷的春裝一套,此間夜晚還是很冷的。明早早起買些便當。全家的壽司、便當、飯糰適量買一些;麵包我不愛吃但不知王小姐是否願意吃,所以還是買一塊,如果明早能經過85°C多好,超市里的麵包比隕石還要硬;明天坐三號線去上海南站,會經過M記,不妨買個芝士蛋堡;當然茶水是需要的,礦泉水、牛奶等等。

睡去吧。明天和春天有個約會。

無欲則剛

知道這次是鎩羽了,又一次和復旦中文擦肩而過。心中并無多少不快。因為知道,只有壓制自己的慾望,讓自己強大起來,罪惡的意念才不會孳生。

給院長發了一封郵件。寥寥數筆就簽了落款。知道太多言語自不必說,老師是曉得的。唯有一聲輕喟,北去食堂、南區包子、小街上的阿康,背後的羅記,都暫時遠離我了吧。

蟹黃

為Virginie講解“大多數”一詞。隨口造句,大多數西方人不吃螃蟹。

螃蟹是什麽?Virginie左手運筆如飛做著筆記。

就是克萊布。我說。

克萊布?Virginie抬頭道,哦……我知道……大閘蟹。

對,那是其中著名的一種。我們中國人都愛它。

可是我們吃的。Virginie說,歐洲人、美國人,其實都吃。

哦……

但是我們不吃它們的腦子。你們中國人吃。Virginie又說。

我覺得自己思維跟不上了,什麽什麽,螃蟹的腦子?螃蟹沒有腦子吧。

有的。Virginie認真地說,就是你們中國人最喜歡的,橘黃色的那一部份。

啊!那是卵子啊,不是腦子。

Virginie不以為意,說,無論如何,就算是卵子,它們將來肯定也會有腦子的,對吧。她笑了。

我也笑了。不過很快掛滿黑線,你說什麽?你們不吃……橘黃色的部份?

對的。我們都扔掉,吃白色的肉。

我拼命睜大眼睛不讓自己飆淚,啊啊啊,你們把……蟹黃……扔掉了。我忍不住嘶吼出一句中文。

暴殄天物啊。我無力地用手撓撓胸口,腦海中絕望地浮出一幅色目人被雷劈得死去活來的畫面。

Virginie仍然淡定地微笑著看我,眼神里是“哎你們中國人就是這樣”的表情。

寶藍色

越洋廣場(Park Place)的衛生間很不錯。可以有飄著殺菌氣味的水滋滋地噴出來沖屁屁還會盡責地幫你烘乾,並且我由此學會一個新單詞“spray”。

可惜的是每天早晨進去都要辦臨時卡,保安態度很好黑大衣黑耳麥每天早晨笑臉相迎,早上好。這讓我也不好意思趴在櫃檯上叫著“煩死了煩死了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辦臨時卡”。今天早晨像往常一樣掏身份證出來辦臨時卡的時候一個白人大叔上前來在我前面先辦了卡。

心裡有一滴滴的不爽。這是因為如果是個中國人,我只當吃悶虧做涵養訓練了,但在此之前我還尚未見過會有外國人插隊。不過這或許也算是統籌時間——彼時我正在賣力地從書包裡掏身份證。所以一滴滴的不爽過後我就走神想別的事情去了。

他辦好卡之後,突然轉過身來,微笑著說,對不起。我承認我當時驚訝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抬頭看見一條寶藍色領帶和一雙相得益彰的寶藍色眼睛。我笑了一下,低下頭去,半晌輕輕說,沒關係的。他又笑了笑,轉身走了。

如果長期以往和這些人打交道的話,我只怕會越來越幼稚了。

你們這一代!

和豬頭兄吃川菜。提及點菜學問。豬頭兄坦言,曾因“不會點菜”而被老闆罵過。我著實詫異,爲什麽連這個也要罵?後來想想,這也的確是個傻問題。但豬頭兄絕對不是不會點菜的人。

新疆某領導團來參觀。點了三千多一桌。最後還是被罵了。他喟歎道。比如他們是新疆過來的,老闆問我,你就沒有問問他們當中有沒有不吃豬肉的。

這個倒是需要注意的。

老闆說桌上有多少人就要有多少冷盤,熱菜應當為桌上人數加二,共有十二桌,則應有四份主食。

四份主食!他們是豬嗎!需要吃那麼多!有這個必要嗎!我憤然道。那麼,你點的他們最後都吃完了嗎。

就是因為吃完了,我才被老闆駡了。按理說,三千多都吃完了,那麼都是比較精緻的菜。豬頭說。但按照伊的理解,吃不掉是最好,剩的越多排場越大。如果不幸都吃完了,可能會造成兩種結果,一是覺得我們不夠好客,二是會讓客人覺得自己食量太大,會覺得尷尬。

後來又說道單位里發表論文的事情。說到現今發表論文需要將領導列位第一作者或通訊作者。而論文的產權是屬於第一作者或通訊作者的。

爲什麽要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夠忍受佔據一篇不屬於他的成果?

豬頭聳聳肩,如果是我我會很樂意的,因為會有錢拿。

我良久無語。我以不願再說“敬老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因為這一“美德”正在散髮出腐朽的令人噁心的氣息。因為並不是‘所有的老都值得敬,也不是所有的老,都會給年青一代帶來表率作用。他們正在用他們那一代愚蠢的價值觀扼殺著下一代的夢想和道德。而“敬老”這一美德,則很不幸成了兇器。

我們的父輩,你們這一代究竟在做什麽?從文革中茫然走出來,沒有了道德和信仰,又尚未建立起新的價值觀,就成了社會的主人。你們沒有肩負起推動社會道德文明發展的任何使命,倒是用各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壓制著後代人的生存空間。——不僅僅是搶佔了我們的房子和美女。還有我們的未來。

你們用自己的價值觀否定著我們的夢想,告誡我們年輕人要“現實”,譏諷我們不知天高地厚,認為你們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多(最近尤其多),完全有資格來告訴我們結果是什麼樣。卻殊不知最後讓我們不得不面對現實的,不是現實本身,而是你們,所謂“現實”的代言人。

你們佔據了我們的空間,佔用了我們的資料,享用著我們的成果,最後卻剔著牙翹著腿“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都跟你們說了呀,人要現實一點!

現實就是,乖乖地被你們宰殺?

作為一個八零后,我更欣賞九零后,生活環境較為寬鬆,生長得很舒展,你們對他們的危害尚小,是有希望的一代。我希望他們可以走在時代的最前面,大聲說,這些都是錯的!

我也希望自己有足夠的力量,站起來,大聲說,這些都是錯的。我更希望的是,我能夠越來越多的認識到,這些,這些,都是錯的!

你們,你們,都是禍害。禍害。

考完

猶記考研時出過一道“漢代語言學成就”,寫滿紙寫到手抽筋。而今打開考博試卷,赫然發現“略論中國語言學史發展過程”,頓時兩頰抽搐無法控製錶情,簡直要拍桌子罵人,這到底是哪位沒有誠意的仁兄出的考題,活活要一群博士生還沒入學就自廢右手么。漢代寫完已經雙手發軟,想想還有龐大的唐宋和牛逼的清估計要寫兩張紙,這時候簡直要人幫忙掐我人中。除此之外就是音素音位語言言語功能認知這類名詞解釋題目which讓我誤以為自己走到考研考場去了。

英語口試的居然是S老師,在一年前上人類語言學課的教室進行口語面試。感激的是S老師居然還記得我,微笑說,英語么,我記得你是沒什麽問題的。

中午在光滑的樓通道中間,被光華妖風吹走文件,追著文件狂追出幾十米開外。周圍人側目微笑,一個學生撿起其中一張交還與我。光華樓草坪上躺滿了曬太陽的學生。今天的太陽委實很好啊。

下午考完試從遺傳樓門口走過去。大風吹得紫玉蘭花瓣漫天飛舞,如夢如幻,有自行車歪倒在樹下,神情落寞的女生躺在旁邊聽歌。草地上學生在踢球,一不留神足球朝我飛過來,貼著我的書包飛到四教後門,穿球衣的男生朝我露出大大的笑容,陽光底下牙齒反光。突然在在此刻深深眷戀這個地方。

甘做一生拼

原本不抱多少希望。但考下來居然覺得簡單,如果好好複習一下,可以考個不錯的分數。

本來以為考的是文史哲,未料想古籍所考的是文史知識,居然只考了古代文學史以及一點點和中國史沾邊的東西。大呼上當,枉費我看了好久的沒什麼效果的世界史和西哲。話說中午的辰光在和辛同學聊天,看伊苦苦回憶複習內容,我偶然調笑,你說說看建安七子是哪七子。他說這麼沒有水平的考題大約是考研題目吧,怎麼會用來考博士?說完報菜譜一樣地報上人名。結果一語成讖杯具發生,我那張卷子上居然考到了建安七子。而悲催的中文系今年只考了三道論述題,建安七子竹林七賢神馬的填空題都變成了浮雲。辛同學覺得沒有發揮出水平,直說意猶未盡。更杯具的是,小辛同學在報菜譜的時候我快要睡著,只聽到一個陳琳。所以遇上這道題的時候我只有欲哭無淚的份。

想想當初考研,甘做一生拼,卻也不過如今日而已,所以今朝我終得坦然和淡然。

惘然

物理樓旁邊的紫玉蘭開了兩樹,草地上盡是帶著紫色印記的白色花瓣。學生停車駐足在旁邊拍照,悄聲談話,生怕驚擾了一片春色。彼時我正從光滑的樓出來。院長給我寫了推薦信,讓我看一看。我笑說,看什麽呀,不用看……院長說,那不行,還是要看的。我說,我看了會很慚愧。院長說,切,有什麽的。我只得草草看一遍,褒揚之詞頗為刺目。心裡有些苦澀,我大概是要讓院長失望了。

夕陽正稠,曬得額頭發燙。沿著本北高速慢慢走回去。在非洲街上撫摸四隻貓。去食堂邊上的小賣店買了一罐可樂。在北區宿舍門口和修車的安慶師傅聊了一會天。綠燈的時候走過馬路。

新學生叫呂詩音。父籍柬埔寨母籍馬來西亞,說法語的瑞士人。她偶然說到自己是華人。我有些驚異,雖然因為她一口南亞口音的漢語,我潛意識里早已將她默認為華人,但是沒有想到她自己也認同華人的身份。我問道,你父親是柬埔寨人,你覺得自己是華人?詩音說,我父親也是柬埔寨的華人。

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的高材生,很聰明,學漢字很快。很好相處——我喜歡學生吃我放在桌上的M&M豆,這大概和握手類似,表示友好和親近吧。

瘦小神秘的她讓我想起一首歌,小剛的《吉卜賽情人》。

pardon

豆瓣上的《英式“社交拘泥癥”》這篇文章曾讓我印象深刻。但和文章內容相反,保羅是個愛說“Pardon?”并引以為榮的英國紳士。我說你是快要絕種的英國紳士。他翻翻眼睛想了想,猶疑地說,我覺得我的父母是。我想了想,又問,你真的不覺得“Pardon”無有不妥?

保羅堅定地說,我認為世界上有三種人。Pardon,Sorry,和What。紳士,大多數人,和……怎麼說呢,好吧,粗人。

我惴惴不安地想了想,我極少用pardon,多數用sorry,驚訝時用what。看來我偶爾是紳士,極端情況下變成粗人,大多數情況下,是大多數人。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甯馨兒

以高價利誘我接下這門難搞定的課。跑到幾十裡外的蘭喬聖菲,給一對美國夫婦并兩個男孩上課。也許是標準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房子里堆滿中國傳統物事,朱家角買的畫,城隍廟請的符,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大雕花櫃子,還有束之高閣的兔子燈。兩個幼兒分別六歲、三歲,皆是甯馨兒,可愛大方不做作。起先撳門鈴是長子開的門,赤足,穿T恤短褲,露出大大笑容,向我問好。幼子年歲尚小,窩在沙發里看電視,看見我就躲在枕頭後面。哥哥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說,快出來,不要害羞。我們一起去學中文。其間與大人說話時,他在一邊玩,不留神跌一跤,小汽車摔得老遠,聽見響聲我們回頭看他。他立刻站起來向我們擺手,說,我沒事,我沒事。

大人對小孩說話時用友善的商量口氣,對待小孩像對待大人一樣認真。忍不住喟歎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