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力有多充盈,血量就有多丰沛

计划赶不上变化,提前一个月订京那巴鲁神山和林贾尼火山越野徒步的计划,在几个可以选择的日期里谨慎选择,本可完美避开经期,结果前一个月月经突然莫名其妙提前了四天,让林贾尼火山的越野徒步将将好撞在枪口上。我的沮丧很难用语言形容:经历了京那巴鲁越野之后,我汲取经验教训,调整了背包内容,大大减少了背负重量——越野徒步身上带的东西要在必要性和减少重量两个因素之间选择最优,哪怕一片卫生纸都要仔细考量,尽最大可能只装必需品——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些,结束了还有容量能买点土特产带回去给同事,结果节约出来的背包空间全给了卫生巾。

不同个体对于月经的频次、时间、血量、身体状态等,差异极大。学生时我就很羡慕三四天就能结束战斗的同学,又省事又省钱。有的人月经不调,有的人月经量少,如果我的月经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它和我的personality一样,热情高涨,不知疲倦。从传统中医的角度来说我可能“气血旺盛”,从十二岁开始来月经到现在,每次月经间隔较长——三十一二天,血量汹涌——一个小时要换一趟棉条,雷打不动持续七天,第一天或者第二天往往痛经半天,伴随别扭的拉肚子。

学会了用卫生棉条和止痛片后我的月经生活质量有了显著改善。虽然因为血量大,还是要不停跑厕所,但和闷热湿黏以及疼痛比起来,已经好太多了。我还尝试过月经杯,那玩意堵在阴道,还堵住血流,有说不出的闷胀感,在一次偶然坐在马桶上打了个喷嚏它就掉了出来之后我就把这个三百多块钱据说德国产的玩意高束焉诡藏焉了。

动身林贾尼之前我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定在越野期间来月经,甚至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这个莫名其妙的子宫可以放过我一码。我没有带棉条护垫,也没有带止疼片,当然我也不是脑残,落地龙目岛之后,开始越野前一天,我还是在当地小超市采买补给的时候薅了一大包卫生巾填在包里。没有用舒适性更高的棉条是考虑到三天两夜的雨林徒步根本没地方洗手——用棉条前后都得洗手,而且棉条还要搭配护垫使用,并不能更节约空间。

结果是进山当天早晨我在山脚下旅馆醒过来,发现自己来月经了。

不早不晚,这意味着三天两夜、33公里总长、2000米爬升,这样高强度的山地越野将被浸泡在血量最丰沛的经期里,而最高强度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凌晨登顶恰恰也是血量的巅峰时期——强度曲线和月经血量曲线完美重合。而且在深山老林里,没有净水,没有厕所,没有办法洗澡,洗手只能靠湿纸巾。

我被这份惊喜气到失语,在马桶上呆坐了一会,颓丧地用上卫生巾,背上包跟着向导同伴出发了。

疼痛意料之中地在当天上午到来,我拖着两条腿往前挪,根本无心看周围风景。昨天经历了一场大雨之后,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朵云絮在蓝天上漂浮,在碧山间投下影子,一队黄牛系着牛铃不紧不慢走着,远胜windows桌面,而在我眼里都变成了灰色。

向导见我脸色苍白步履沉重以为我本孱弱,就是个mediocre的观光客,数次问我要不要休息。我没有带止痛片不然只需要半小时我就能让他领教我的战斗力。我是个打比赛的竞技体育选手啊!四千米的神山京那巴鲁我从凌晨两点半上山下山爬到下午一点还能轻轻松松谈笑风生啊!

我这么一个,身体素质一流,受过专业训练,核心强韧,四肢灵活,技能扎实,体能超长待机的,壮年女性,就在进山第一天上午,被痛经折磨得虚弱不堪。看着同伴——也是half pro的超长越野跑选手——背着包轻轻松松在我前面轻巧翻越障碍,我心里充满了羡慕。

当然虚弱不堪也就是随便说说,毕竟底子在,虽然走得慢,但也不太需要休息,走着走着就到中午,到了一个休息点,登山队基本都在那里停下来休整吃午饭。挑夫为我们烧了热饭热咖啡还切了水果,我只能勉强吃下两口。旁边有简陋的厕所,上一次厕所5000块(印尼盾)。饭前我在里面蹲了快半小时,因为月经第一天往往伴随拉肚子。饭后上路前又去换了一次卫生巾。

所幸到了下午,痛经症状逐渐缓解,体能表现好转,能稍稍加快些步伐。路上遇到一个抽筋了的新加坡小哥坐在路边揉腿,他的向导站在一边一筹莫展,我和同伴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这还没到半山腰的营地就抽筋,后面就更麻烦了,我留下自己的一条能量胶给了他。

我的速度不是最快的,今天登山的队伍里有从小阿尔卑斯爬着玩的越野王者欧洲人,也有像我同伴这样专业越野跑选手,但大部分都是没有太多经验的菜鸟,所以我虽然慢,但不需要经常停下来休息,所以一点点也就超过了大部分人,到了登顶前最后一个营地的时候,只有欧洲人排在我们前面了。痛经结束后,月经带来的麻烦就还剩下腹胀和裆部的闷热黏湿,和时时想要上厕所。我羡慕男人想上厕所了就往旁边树林里一钻过了一会再钻出来一脸神清气爽。如果我要上厕所就要做很多工作:和别人拉开距离,尽量往更深的树林里走,解开登山包的扣子掏出一片卫生巾,在草茎和树枝不断扎着屁股的骚扰中蹲下来上厕所,然后换卫生巾——给大自然再增添一笔不可降解塑料负担,这一直让我很有心理压力。

虽然不是很想提,但——用纸巾擦屁股和洗手都不是时时能做到了,为了尽可能减轻辎重纸巾也尽量少带,所以如果不是非常不堪,就暂时只换卫生巾对付一下。

当然其实我也并不能像平时一样想上厕所就随时能上,为了避免麻烦,我一路上几乎很少会停下来上厕所,一路不停坚持到了营地,挑夫扎好了营地厕所,我才能匆匆忙忙跑去换下早已不堪重负的卫生巾。

其实脱裤子的过程也是个考验,半天的越野徒步之后全身都是汗湿的,手脚都是泥,要用脏手在大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营地厕所里把裤子脱下来,已经满头汗了,然后你会发现卫生巾不仅被经血浸透也被汗浸湿,经血被汗水一泡又洇过界,开始向裤子弥漫。完成上厕所、换卫生巾全套动作之后对肮脏的自己只剩下厌弃,有点想把自己和用过的卫生巾一起裹成一团扔了。

第一天后面半段都在营地里休整准备凌晨冲顶,因为可以随时上厕所,还算能忍受。翌日冲顶后,我以比平时快很多的速度下山,向导问我今天怎么那么快,我苦笑答,因为要赶回去上厕所。

因为近十年来一直使用棉条,习惯了棉条的我,对卫生巾的血量承载失去概念,一旦感觉到有血流出就慌乱焦虑觉得自己应该换卫生巾了。这一路除了精神高度集中翻越斗坡乱石,还要分神与要不要换卫生巾的惶恐和焦躁战斗。

不过即便如此,我的速度仍旧不算慢——排在穿短裤在零度气温大风里登顶的欧洲人后面。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登顶,凌晨两点半冲顶是为了在日出前登顶因而能看到日出,有些人不仅来不及看到日出,甚至要到中午才能登上峰顶,还有些人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半途回去,更有些人干脆两点半起不来,留在营地。所以能在月经第一天保持平素的运动表现,顺利登顶,我对自己尚算满意。again,不同个体月经差异极大,我虽然月经量大时间久,会有痛经,但只要痛经症状过去,就并不影响工作和运动,仍旧能和平时一样训练、吃冷饮喝冰水。

第二天依旧是血量高峰,也是体力强度高峰,我们从山顶上回到营地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始Torean路线的徒步,简单说就是翻越几个山头走回山脚村子。山地徒步难度不在上坡而在下坡,和下山比起来,林贾尼山顶爬两步滑三步的火山灰简直不算什么。我在京那巴鲁徒步的时候就痛恨下坡,因为腿短,我又缺乏山地徒步经验,那里的高台阶令我痛不欲生。而林贾尼山区的山路堪称高难度:各种吊绳锁、爬木梯、走峭壁、在各种碎石间翻越……对技术和体力都是很大的挑战。我走得非常慢,不仅因为下坡技术缺乏,还因为一旦有大幅度动作,黏在裆部的卫生巾就时时提醒我它的存在,令我颓丧。我仍旧很少上厕所,忍受湿黏闷热沉重带来的不适,尽量不拖慢速度,以及不给大自然母亲增添塑料负担。

营地里的所谓厕所,是在地上挖一个洞,然后上面搭一个简易的围栏,每个登山队的挑夫都会负责搭建和事后清理。是填埋还是收集带走,我不知道,也愧于去问,这一路我都在不停地制造大量排泄物和塑料薄膜垃圾,我觉得羞耻,担心触犯别人的忌讳。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坦荡地正视自己的这个生理状况,但我做不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下山后我们给了向导和挑夫不菲的小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月经。

作为一个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月经丰沛的女性,以前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就没有什么经验和教训可以汲取吗?当然有,15年底去珠峰,为了防止撞上月经我决定吃妈富隆。因为没有经验,我还提前几个月吃了一次做实验,不小心多吃了一粒,吐得稀里哗啦。去西藏的时候果然撞上了,我带了妈富隆,每天吃一粒,顺利逃过月经,登上绒布冰川。回来后停药,遭到了月经的疯狂报复,直接把我扑杀在厕所。所以,如果不是不得已,谁想吃这个随便改周期呢,唉。

还有一次,在阿拉斯加,零下三十度,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每次上厕所都要花十分钟脱衣服穿衣服。在室内还好,在室外大风雪里你想象一下吧。

回到林贾尼的徒步,所以我以非常糟糕的情绪完成了第二天的徒步。夜里飘起小雨,山里极冷,向导和挑夫捡来木柴生了火为我们取暖,我换了(暂时)干净(不过半小时)的卫生巾,依在火边烤干了身上的短裤和T恤,心里非常感激。想起白天时在半路上,我一度接近崩溃——有一次好不容易找到隐蔽的可以上厕所的地方,突然杀出来跑得很快的欧洲人——我以为我们走得够快已经躲开了大部队,我们的线路也是很少有人走的高难度线路——和我热情地打招呼,谈论这条线路多么难走,问我往回走去哪里,我捏着卫生巾强颜应付,趋于暴怒。

我们当中还路过温泉——这里是火山,当然有温泉, 景色极美,水温适宜,比我去过的珍娜温泉毫不逊色。我看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我多想和别人一样,在那里泡个澡!好好洗一洗这两天身上尘土、泥水、汗水,和血……但我也只能想想,最终也只是换上拖鞋坐石头上把脚伸进去泡了泡,擦干就继续上路了。

后来我麻木地走在路上,对前面向导的背影喃喃道,我想回新加坡。是的,被月经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我想念现代文明,想念干净的水、舒适的棉条、抽水马桶和卫洗丽、热水澡、布洛芬、妈富隆,想念我的体面和自尊。

但我到底保留了理智,忍着难忍的每一秒撑到了最后——也没有别的选择,走得越慢只会越累越折磨。最后一天虽然双腿酸痛,但我走得飞快,向导说我和昨天比像换了个人,而我满脑子都是山下小客栈里干净的热水和整洁的换洗衣物,心里充满了动力。

三天两夜的徒步比预计早了半天到达,挑夫为我们备的午饭甚至没能在路上吃掉,到了目的地之后才烧一烧解决掉了。那里是村口了,到客栈还要搭一部小卡车过去,我往回走了点,越过正在谈笑的村民又找了个隐蔽地点,最后上了次厕所,心里默默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狼狈。天开始下大雨,本来我们坐在卡车后面的货舱,身上衣服和包都是防水或者速干的,淋湿了也没什么,但是我如果此刻淋雨就妥妥要尴尬了,只能厚着脸皮请求坐在驾驶舱,向导和挑夫当然不介意,他们爽快坐到了后面货舱,淋了一路的大雨,还调皮地敲窗给前排驾驶舱的我们做鬼脸。我对他们充满了感激,他们知道我的情况,没有怪我拖慢速度,也没有觉得忌讳什么的,一句怨言没有地跟在我们后面收拾了一路。

乘机回新加坡当天是月经第四天,量已经少了一些了,我回到家里,换上了卫生棉条,把厚厚的卫生巾——三十片大包还剩一半——丢到了柜子里,下次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寄人间——写在狗弟十一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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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遲訥(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837491967/

去年狗弟生日前两天,就是9月5号,我狗弟没了。我坐在出租车上,霎时觉得世界分裂成两块,有狗弟的一块和没有狗弟的一块。狗弟和它的时间都在那块世界上,慢慢但是坚决地漂离我在的世界。当天晚上我接到了新加坡的offer。这一年里我在新加坡,很多次想起那天,都无法接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是不是狗弟觉得我去新加坡就是不要它了所以自己走了。

新加坡和狗弟没有任何时空上的交集,然而我还是给新加坡涂上了狗弟的颜色,在外面视野里掠过五颜六色的鸟:黑枕黄鹂、圆头绿鹦鹉、海鵰……我都会想,那会不会是狗弟。狗弟死后,是不是有机会就化身成鸟,来看我,故意在绿叶中间显露它漂亮的羽毛,来宽慰我。我常常一个人的时候对着虚空叫狗弟,弟弟,弟弟,黑暗中仿佛会有狗弟希索站起来的声音和它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喘息。有天我去克拉码头,路过爱琴桥,看见夕阳覆满了河道和西边的哥里门桥和更远处的建筑工地上林立的塔吊,心里涌起无限的哀伤,”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往后的时间里我无数次想起这首诗,我毛茸茸雪白雪白有着天使笑容的狗弟最终被推入火化炉,变作青烟飘散,我收到一个木盒上面贴着狗弟弟的标签,而我打开的勇气也没有,抽泣着给它包上黑色塑料袋,带回了它度晚年的家。我被告知骨灰易受潮发霉,记得经常拿出来干燥除霉,我听闻更恸,轮回这就已经开始了吗。新加坡没有雪,而我确实还暂寄在这人世,想不通时间的秘密。

新加坡就像我的一场修行,我被迫或主动剥离了大部分必要或不必要的东西,近乎光身,社交也减到最低,因而拥有大段独处的时间。我在上下班去训练的路上,在森林里,在旅途中,反反复复地思考,试图搞清楚狗弟去哪里了,它过得好不好,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它。我常梦见狗弟,有时候确信那只是我回忆的残影,有时候新鲜陌生,仿佛真的是它知道我想它,就争取回来和我玩一会。然而我并不是一个有神论者,我接受的知识决定了我无法投身任何宗教或鬼神的理论获得片刻的轻松。如果这个世界是牛顿的世界或者爱因斯坦的世界,那么狗弟死去就是死去了,它来过,但它走了,我也一样。是的,我们最终还会相聚,会归于奇点,但那时候我也不是我,它也不是它。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它的存在,我的存在,我对这件事的在乎,我对这件事的理解,我对这件事的不理解,都不重要了——这不重要本身也几乎压垮了我的精神,我不希望狗弟不重要,不希望自己不重要,不希望我的希望不重要。

我开始对猫狗和一切宠物漠不关心。狗弟刚走的时候一个朋友和我说,他家狗大年三十勉强吃完最后一顿饺子走了,之后他就再也不喜欢狗了。那会儿我无法理解,因为我从小怀揣着对狗的喜爱长大,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只狗。我想象不出从喜欢狗到不喜欢狗的变化。而后来我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去同事家陪朋友遛狗,同事让我牵狗绳,前面有人迎面走来,我下意识收紧牵引绳让狗贴在膝边走。同事说可以看出你真的是狗人。我大恸,我有一肚子狗的知识,我把一只萨摩耶从奶狗养到大再养到老最后送他上路,我是养狗的专家啊,我瞟一眼狗弟走路姿势就知道它脚心进东西了,它脑袋一垂我就知道是身上长疖子疼了,它感冒我做一顿鸡肝粥和点感冒药一盆下去立刻不流鼻涕了;我身上常年有狗弟的味道出门遇到别的狗总得到额外的关照——那是狗弟给我准备的通关文牒;我有一本犬百科全书,我给人说狗的品种、性格,养狗的常识,头头是道,我还写过一篇《城市怕狗指南》,与其说是给怕狗人的指南,倒不如说是对狗的喜爱之情的倾诉……但是这一切都没用了,我狗弟没了,这些都没用了!我开始回避一切和狗有关的话题,连带猫一起忽视,我憎恨这个有狗的世界,它们无处不在地提醒我我的狗弟没了,狗带给人类的快乐我没有资格拥有了。狗弟走后,我好像一个因孩子死去而失去孩子所在国度的绿卡的母亲,永远失去了去狗国的资格。

这被撕裂的伤口总是新鲜如初,汩汩流血。我熟悉狗弟的气味,是狗的暖烘烘的味道,但是又能闻出和别的狗的区别,时间长了我也和狗弟一样用嗅觉感受世界。但是狗弟死后我再也闻不到这个味道了,我身上的味道也永远消失了。但我知道,如果这个味道再出现,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闻出来。嗅觉的记忆和听觉、视觉不一样,它没法再脑子里回放,但它一旦再现,会带出大脑里最深最深的记忆。但是我又意识到,这个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闻到了。

我厌恶别人告诉我再养一只狗,我也厌恶被人劝解,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后还记得狗弟的人,我不敢忘记,不愿意忘记,宁愿对着虚空叫狗弟,每天撕一次结痂的伤口,只要能记住,把它的影子烙在脑子里,生死跟着我。万一有天我又能遇见它呢,万一哪天它需要我呢,万一一切都有可能呢。

我开始理解了以前不能理解的很多事情,江歌妈妈经年的抗诉,我朋友为了孩子做出的不可理喻的妥协——我自称狗弟的姐姐,狗弟可能更将我看作是它的带头大哥,而我可能是把它当成自己孩子了吧。对狗弟我的怀念是其次的,更多的是在不知道怎么parenting的时候把无辜的它抱回了家,它雪白蓬松圆润,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爱,而我性格急躁,有时候骂它打它,更会因为怕它咬坏东西不得不在白天出门的时候把它锁在笼子里——每每想到这个我就痛苦内疚得无法自持,它度过了多少个逼仄、无聊的等待我的时间!有次上班太累回到家倒头就睡了,一觉睡到第二天,它见我醒了,亲热地凑上来摇尾巴,完全不计较我没带它下去遛,也不知憋尿憋了多久。如果再给我机会,它咬坏多少东西我也给它咬,它喜欢玩不上班我也陪它玩啊。

还有无数个我怀疑自己的瞬间,我常克制不住去向狗弟最后的一个月辗转治疗的细节,是不是不送回上海就有好转的可能?是不是多输点营养素就能帮它撑过去?是不是换个医院能治好?是不是早点买那个一千块一针的抗生素就能救活?没法深想,没法深想,指甲深深掐到掌心。谁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狗弟要离开,为什么有这么痛苦的事情?人类有这么痛楚的情感,我有那么深的思念,狗弟那么那么好,一定有它的意义,对不对,告诉我这些都是有意义的,对不对?

其实我不介意它是不是忘记我了,我也不介意自己能不能在看见它,我只希望它快乐,自由,不再被像我这样糟糕的主人关在家里。不知道它现在是什么形态,在哪一个宇宙,但是如果需要交换就拿我交换吧,需要我下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吧。我有时候想,如果狗弟遇到的不是我多好,也许就在某个好人家享福,说不定能活到十五岁,每年生日吃蛋糕。但是又想,不靠谱的人居多,狗弟给别人也不放心,还是自己,这个时候就深恨自己,是狗弟唯一的指望,却也是个不靠谱的主人,让它白白承受了那么多。

我又忍不住想,狗弟的这短短十年,我每一刻都珍惜,让它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度过,是不是我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只有感激,和对生老病死的尊重?然后脑子里又冒出更疯狂或者说更符合我世界观的想法——如果我能穿越时间回到过去,陪它好好度过属于它的时间,是不是就不再有后悔?这个想法太过吸引人以至于我真的开始设想逆转时间之箭的可能性,和用自己少的可怜的知识构筑这个假想的细节,比如如果回到过去我要不要避开过去的我,偷偷溜到家里把狗弟牵出来遛?还是直接告诉过去的我,让她把狗弟交给我?但不管怎样我都觉得这是个很可行的,过去的我未必理解全部,但也会支持我吧。

我又想起了小时候,看到什么样的狗都要去摸摸,梦想是长大了有一只狗,并且从没怀疑过这个梦想。毕业后第一件事是抱回了狗弟。那是个冬天,我抱着还是个奶狗的狗弟回家,狗弟在我肩头上蠕动,唧唧叫着,世界上没有比它更好的了。那时候如果我知道十年后我会心碎,会失去喜欢狗的资格,把全身心托付给我的狗弟会因我的疏于照料而死于胰腺炎,我还会选择陪狗弟度过它的狗生吗?

柔佛半日游

过两周在柔佛有比赛,我办好了签证又看好了路线,还和马来西亚来玩的朋友换好了零钱,我看着桌上铺散着的五块十块,非常期待,结果是比赛延期了两周。类似一脚踩空,我非常失望,决定干脆周末自己去柔佛玩一圈。去之前我问办公室里的新加坡同事,他们纷纷告诉我,大马治安不如新加坡,建议我小心,转而又说,算了,毕竟是你,还不知道谁小心谁呢;然后又告诉我,柔佛物价低廉,可尽情挥霍。又问我,打算去哪里。我随便指了指比赛的地点,在新山北边的宜家附近,说,就这里吧,打算坐一辆公交过去。他们看我的眼神有如外星人,说,连马来西亚当地人都不推荐坐公交,没有任何准时性可言不说,治安还差,你何不直接打车,反正很便宜。我倔脾气上来了,硬着脖子说,我偏要坐公交。

我又问他们新山的吃喝玩乐,问多了他们也茫然,我说,不是说新山(柔佛的另一个称呼)是新加坡人的娘家吗!同事用福建话回我,娘个懒。我遂放弃,开始觉得新加坡人大概也像一旅游就欧洲北美日本的上海人,对西北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一海之隔的冲绳。

周日一早我吃了早饭趁气温还没升上来就出发了,去柔佛的公交车从我家门口发车,到柔佛四十分钟,四块八毛钱,公交卡可用,是我进行过的最低出国旅行支出。路上人少,一路都经过野生绿林,满目葱茏,我深居市中心,虽然翠色也多,但少有机会这么奢侈。偶尔也会幻想自己住在红山、唐林、植物园这种地方,每天呼吸新鲜空气,只要不用每天通勤,也是好舒服的。这么想着车就到兀兰关卡了,比我想得快很多,四十分钟都没到。其实我倒希望慢一些,因为我去柔佛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就随便转转,然后回入境口附近的jb sentral找个名气还算大的肉骨茶店填饱肚子回去,我已经决定把大半天的时间都交给柔佛来浪费,剩下小半天够我回公司写点东西、去超市买点下周的食材,就可以了。

公交车进关卡后所有人下车出关,出关后再凭车票上同一路车到柔佛,然后再下车出关。没有安检,草草录了个指纹我就被放行了。我在大厅里撒欢地跑起来,跑到公交车站,发现那是一个类似于八线城市城郊客运站的地方,男人用喊哑了的嗓子揽客,无论我的新加坡同事多么不建议我乘坐公交,我还是决意杵在那里,铁着头等227路公交车——我在谷歌上查来的,我对谷歌的无条件信任简直令人感动。但其实谷歌的线路有点问题,它推荐的线路还包括了45分钟的步行,apparently下车后我需要绕一个3.6公里的圈才能抵达目的地,而我在街景地图上只看到公交站背后就是宜家,不知道为什么算法会算出这么迂回的一个线路。

我等了十几分钟,如愿以偿等来属于我的公交车,只要两令吉,比十几块钱的出租车划算太多,我志得意满地坐上公交车吹风,开始享受马来kampung风光。外面是小城残破的景象和在建的高楼还有巨大野生的棕榈树夹杂,破旧的公交车我伸手男人正在用毫无疑问中国产的手机公放马来语歌曲,音效非常差开始令我忍不住谴责中国制造;窗外飞掠过去的招牌,一会是马来文,一会是中文,我开始反应过来——公交车上全都是马来人,除我之外一个华人都没有。我开始大概明白为什么新加坡人从不推荐在马来西亚使用公交车这种交通工具——在物价低廉的马来西亚,相对富庶的华人并不乘坐公交车——不是他们不推荐,是不熟悉。而我二十多岁在中国各处和柔佛类似的西部小城市里乱窜,又不怎么开车,对在小城里乘坐公共交通非常习惯,只要时间充裕,我会预留较多时间给时间不确定的公共交通。

我又想起我妈对于我去新加坡工作的不满——当我表达可以接她过来看看时,她非常抗拒,“我上海都没弄清楚,去什么新加坡”。而我并不这么看陌生城市,当我来新加坡的时候我把它当成上海一个我不熟悉的区去逛——no offense——就消除了陌生感带来的不安;到了柔佛我就把它当成朱家角,和上海有点像又有点不一样。这么一想我就轻松多了。

这么想着,车把我丢在宜家旁边的公交车站,绝尘而去。我站在公交车站,傻眼了——谷歌没有骗我,宜家就在公交车站背后,但在山坡上,中间有水沟和栅栏,我无法翻越,而我身后是车流滚滚的高速公路,只有一个天桥通往马路对面。看来看去只有谷歌推荐的路线可以通往咫尺天涯的宜家。我过了天桥,来回走了两步,就非常焦虑,因为这里居然没有行人通道而我有大型机动车恐惧。

我想着趁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宜家,更何况宜家只是我随手指的目的地,虽然说下个月这里有比赛,但我也早就过了需要为比赛提前看场地的年龄,事实上我也从未提前看过比赛场地,连日本的亚锦赛我也是红眼航班凌晨抵达,在门口花坛上睡了一会才进去打的比赛。我来这里,真的就只是随便看看。但又想,来都来了。

于是来都来了驱使我又沿着谷歌画的路线往前走了一段,刚走了一小段我就开始肚饿了,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我想回入境口吃肉骨茶了。几个新加坡人都不约而同推荐马来西亚的肉骨茶,说是药材汤、新鲜下水。但是我还是没忍住继续往前走——这里是literally的马来kampung,kampung就是乡村,没什么人,公路上全是车,路边全是低矮的独栋,院内种着大朵大朵叫不上名字的热带花,路边还有高大的椰子树。北纬一度的太阳毒则毒,但我平素锻炼,和这陌生景致比起来,这点倒也不算什么。我听见民宅院内有狗叫,看看路边随手能见到树杈,又放了点心,继续往前走。朋友又提醒我当心摩劫党,我就把抽绳包背在前面。抽绳包是公司的,料子稀薄的雨伞布料——经年的旅行经验把我从装备党磨成了拖鞋塑料包党,出门只带手机钱包钥匙,到了新加坡之后再多带包纸巾。

走到路口我又不饿了,既然不饿了我就干脆走完。我走着走着心情愈发好了,并没有受到路途遥远路况差劲的影响,kampung小路上常有擦着我飞过的小车和摩托车,也不妨碍我高高兴兴在太阳底下走着。kampung是马来语乡下的意思,我住的区域叫kampung glam,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它类似于xx村,华语译作甘榜。我一直以为kampung是法语campagne来的,然而并不是。但是熟悉了kampung这个词之后就发现它很亲切,比如甘榜鸡就是走地鸡的意思,公司聚餐同事劝菜,对我说,凯西多吃点这个鸡,这是甘榜鸡。我觉得十分有意思,因为这很中国很像,还因为那鸡肉非常坚硬,我想象那是一只在乡下昂首阔步的鸡霸,一拳能锤死我。

这么在滚滚的车流旁边的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居然也不是很怕了,当然也是因为堵得实在,车速还没我走路快。我一边走一边想一会要是遇到冷饮店卖斑斓椰子冰淇淋我就买一份。但其实斑斓椰子口味的冰淇淋我是在上海吃的,上海真是好地方,什么都有。这里路边多有半米深排水沟,偶尔要翻一下,一翻看到里面有个一米多长的巨蜥——我听新加坡人叫它四脚蛇,后来上网查叫圆鼻巨蜥——在我国是一级保护动物,在东南亚是泛滥动物。它看到我非常紧张,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了,四个爪子吧嗒吧嗒发出响声。我往前跟了两部,它跑得更快了。我不希望它消耗宝贵的能量,遂停下来看它离去的背影,良久才满足地叹一口气。我实在太喜欢一个人旅行了,只有一个人才可以这样毫无负担地在一个随机的地方随机地走这么几公里,不介意赤道的烈日和漫无目的,为看到一个巨蜥而欢呼雀跃。

巨蜥消失的方向有个榴莲摊子,我走过去问了问,价格不算贵,但好榴莲还没完全上市。榴莲摊子搭着巨大的凉棚,底下除了榴莲堆还有山竹堆和椰子堆,如果几个朋友一起这里停下来歇脚再好不过,一个人一只椰子,再买点榴莲和山竹吃吃,不要太适意哦。几个朋友一起出去也挺好,我又想着。所幸下周朋友要从美国来了,也要去打比赛,下个月好榴莲——D24、101、XO——就都上市了,那会儿真的可以这么在路边吹吹晚风呢。

走到宜家和比赛的商场,我已穿过了好几个完全没有行人通道,完全凭借前人走出来的痕迹的路口,开始熟悉了马来西亚的交通风格——和我一样的糊弄:随随便便弄个红绿灯就是十字路口,八车道的公路旁边画条线就是人行道,要过马路就得掐准时机。从递交签证材料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是个和我一样的大糊弄,我马马虎虎地搜集签证材料,到交材料的时候里面好几份材料都过期了我也懒得管,就囫囵交上去了。一个糊弄的人生活在讲究的城市是良性的互补,但糊弄的人生活在糊弄的城市就会发生意外,所以我在这个糊弄的城市里分外小心,过马路的时候四处张望,生怕被和我一样糊弄的车撞飞。

目的地已经到了我可以回去吃我的肉骨茶了。我想了想,最后打开手机查看附近餐厅,看到一家肉骨茶店居然就在旁边,名字和入境口的那家一样 ,不过叫东南亚叫顺发的店实在太多了——就好比中国的胖子烧烤——而且我疑心公司楼下的松发就是顺发。当然我也懒得纠结是不是一家店,我喜欢旅行时偶遇的街边小店,从来不让失望,除了在中国。我在密云有次吃到两块钱一碗的馄饨,它就真的只值两块钱,恪尽职守,一分钱的质量都不多出。

这是个老式的小店,维持着大部分八九十年代小城的风格——与其说是风格,不如说它根本懒得有任何风格,就一切实用主义,一副”我长什么样关我什么事”的模样,木桌塑料碗,不锈钢料理盆。将近下午一点,店里坐满了华人——好像是废话,马来人也不会去吃肉骨茶。我走了将近四公里,又渴又饿,叫了一份肉骨茶加猪腰猪肚,一份卤猪脚,一份咸菜,一份白饭,不要油条,一杯可乐。盛一小碗酱青,加上辣椒圈chili padi,蘸排骨,然后捞猪肚、猪腰,然后汤泡白米饭,就咸菜,卤猪脚,呼噜噜就下去了。肉骨茶店配的咸菜腌得不重,保留了水分又腌到绵软,正好可以解肉腻,下饭。我的妈啊,这真是千金不换的舒服和坦然,我吃完只想趴在桌上睡一觉。

吃完歇了一会——出门还要原样走回去——然后去结账,38令吉,价格果然是很便宜的,大概是新加坡的三分之一。

我又沿着公路往回走,了解了这边的公路对行人的不友好程度之后我已经可以很坦然地和车流并肩而行,规则既然不在,能靠的就是我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走过榴莲摊我又返回,肚子里还有点空,钱包里还有点钱,我要不要坐那里享受一点饭后甜品呢,我实在是很希望拥有在路边吃榴莲喝椰子的一段时间。老板看到我又过来,哥几个又围着我,一个提着榴莲刀。我问了最便宜的一个,48令吉一公斤,一只要90多,我想了想,摩了半天肚子,看看旁边的山竹和椰子,最终还是走了——口袋的马币刚好够下一次来比赛用。下个月如果朋友们有兴趣,再带他们来光顾吧。

我又走回了227的车站,不抱希望地等了一会——这回是真的不抱希望。我坐227过来的时候,上车的地方是终点站,它并不在中途停车,除非车上有人摁铃。我等了一会,果然看到227驶过来,甚至没bother变道路边来,直接快车道上一骑绝尘。从这点上来说,新加坡人确实也没说错——公交车确实不靠谱,我只是运气很好而已。我低头叫了一辆出租车,价格也不贵,35令吉。

我这才有时间逛关口旁边的小商场——说是商场,就是几个卖小东西的店铺。我闻到奶香,看到有人立在边上吃,还看到有人排队,就无脑去排了个队,三块二毛钱买了个现烤的小面包。我其实并不爱吃这么香气扑鼻的面包,但看到大家都排队,疑心这是兀兰关口的什么传统,买到手有点后悔,既然买都买了,就热乎乎塞到包里,随它暖着我的背了。

我背着热乎乎的烤面包经历了漫长的出关排队和等大巴排队,我这才想起今天周日,在新加坡上班的马来西亚人周日要回新加坡了,类似周末下午的沪青平公路,堵得严严实实,排了半小时队才managed to上大巴,司机说,四块七,不找零。往返新柔的大巴,新加坡上车收新币,柔佛上车收马币,都是四块七。在新加坡上车我可以刷公交卡,在柔佛上车就只能付现金。我掏出10块,司机重复了一遍,不找零,然后指指投币箱,你可以直接塞进去。这不设整数又不设找零,不就是想坑钱么,嘿我倔脾气又上来了,扒住车门,费劲掏出四块纸币,然后开始从零钱包里一堆新币硬币里挖马币。我脑子随机存储器里存储着几个马币虽然不太记得是哪里来的了,我霸占车门约两分钟,最终如愿掏出7毛钱,露出胜利的微笑,司机也笑了,把票塞给我。我拿了票回头一看,干,座位已经没了。

不过出柔佛到入新加坡的这段路很短,无非过个柔佛海峡而已。柔佛海峡虽是海峡,然则过于狭窄让看惯了大江大河的我甚至有点不过瘾。我看着外面的海,心想,要回家了啊。此刻我的衣服已经浸湿了汗又蒸干,粘在身上,身体开始有疲惫感。走了那么远的路,脚倒是不算,穿拖鞋就是好。我想喝冰水了。

我这才想起来,付给大巴司机的零钱是无脑买的烤面包找的零钱。在新加坡,好运气总是伴我左右,伴我到了柔佛。今天早晨我在群里说我要去马来西亚,丽莎说,祝你捡到马币。结果在公交车站我还真的捡到一毛钱,虽然已经被千踩万踏扁得不成样子,我还是撅着屁股把它挖了出来带在身边。这是属于我的好运气。

骑车记

在上海我每个月的交通费大约是16元人民币——这是美团单车的包月费。每天早晨9:10懒散出门,在小区门口随便找个黄色单车跨上——如果车多我还可以挑个看上去没有被糟蹋过比较好骑的,奋力一踩,在早高峰的车流中灵活穿梭,遇到十字路口走绿灯,总能在9:30之前踩点到公司。我非常喜爱骑车这种经济灵活的出行方式,尤其在路况并不十分理想、距离又有点尴尬的市中心,自行车简直是王者,在jam中傲视群雄。整个中国又拥有全球最庞大的自行车群体,上海为自行车提供的交通设施非常成熟,自行车道和指示牌完善,几无confused之虞。所以到新加坡之前,我check新加坡骑车条件,非常惊恐,这里居然没有自行车道!

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我下了个结论:这是个对自行车很不友好的城市。自行车either在人行道上,要礼让路人,or在机动车上,占据一个车位。我脑补自己开在车流滚滚的机动车道上,身后跟着一辆巨大的水泥搅拌车,冷汗就流了下来,以我的机动车恐惧症严重程度,可能这辈子都只会stick在人行道上,拿枪顶着我头也绝不会动上机动车道的念头。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买了自行车没多久,我就像一只勇敢的锹甲,顶着铁头,冲上了机动车道。

刚来的时候我为骑车做准备,每天留心观察马路上的路况,留心自行车的骑法和可以停车的地方,它们有时候在人行道上,有时候在机动车道上。这里外卖骑手多用电瓶车,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简单的自行车靠人力脚踩,车头别着手机用来导航查看订单,还在手机上方贴心地弄了个小熊举伞防止炫光,他们无一不全副武装,头盔尾灯俱全。也有随随便便骑个破车的老头,穿着拖鞋,车上什么也没有,脚蹬拖拖拉拉随时要掉,大大咧咧地闯红灯——好像也没人管。我开始怀疑自己之前下的结论,因为此地自行车店甚夥,我家门口就有一家,卖最受欢迎的16寸/20寸折叠车,总有大人带小孩去看,迪卡侬进门最显眼处也是各式折叠车和登山车;地铁站也有折叠车体积示意牌。

我害怕新加坡严苛的法律,总担心自己不留心触犯了什么条例,譬如没有开尾灯、没有戴安全帽、闯红灯、违反指示牌,被拉去挨鞭子,吊销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工签,驱逐回中国,那就太惨了,因为我付不起机票钱。所以我做了几个月的心理建设,中间骑了一次当地的共享单车权当试水。当然这次试水代价昂贵,我站在劳明达地铁站门口的一堆共享单车中间,现场下载了一个app并且注册、充了10块钱(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开了一辆小车满心欢喜地骑上去发现是坏的,又开了一辆骑起来,wah lau eh,not bad ah!近4个月没碰过自行车的我感受到了久违的速度带来的凉风,刚relocate在新加坡独自settle的我满身疲惫,此刻得到难得的惬意与熟悉,车篮里载着我超市买的西瓜,骑车冲上小桥又冲下坡,我无比开心,在心里大笑大叫:我要买自行车!

然而乐极生悲,到了家门口我找不到指定停车点——app我还没弄明白——我打算就近停在公交车站旁边草地里:里面已经倒伏了两辆共享单车。但是app提醒我要扫停车地的码才能锁车结算。我非常愤怒,我本来就讨厌到处要扫二维码的生活。但也没办法,我推着车,不好意思地从公交站两个正在交谈的男人中间穿过,去我记忆中有个停车位的地铁站停车,推了一百米走到了地铁站附近发现面前横着high way, there’s no way i can get there without 绕一大圈。我只好又沮丧地推车回来,又一次不好意思地从那两个还在交谈的男人中间穿过去,恼羞成怒地把单车往地上倒伏的两辆单车旁一丢,强行关锁。别人停得,我停不得?!结局是惨痛的,app毫不犹豫扣了我6块钱作为罚金。我的第一次单车试水以惨败告终。

然而这并没有让我打消骑车的念头,一来是因为此地交通费昂贵,公交车便捷但和地铁一个价格,出租车一脚油门出去就要十几块,每个月交通费要六十多块;二来也是因为某次朋友偶然说她朋友买了自行车,“从此活动范围陡然增大,探索了很多之前步行不可达的地方”,我遂更坚信骑车在这里是可行并且是有可观回报的一件事,更因某次看到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宣传低碳环保的骑车出行方式——既然新加坡政府这么支持骑车,那么我相信不会遇到太多前人未关心或解决的问题。于是工作生活趋于稳定和routine之后,我开始着手买车。我家附近那家自行车店,核心零件都是日本品牌,最便宜也要三百多块;迪卡侬这个浓眉大眼的性价比之王也叛变了,也要近三百,配齐头盔车灯车锁什么的就直奔四百去。百废待兴一切从简的我最终在淘宝上淘了一辆20寸折叠小凤凰——我在这里也常见凤凰、永久之类的中国车。并且让店家能送多少小东西送多少小东西,车锁车篮打气筒都送上——这些都是小商品制造大国的红利,所以算上近三百块的运费,还是比在这里买便宜了快一半。

等车的间隙我去搞清楚了家和公司停车的地方——因上次共享单车无处停车的惨剧,我将其视为影响我骑车心情的首要因素。gym里有个很酷的女生是航电码农,平时骑摩托车,和我在一个CBD里工作,她教我跟着机动车一起进停车场,里面有供二轮车停车的区域。我非常惊奇,问,那么如何过闸呢?她说,不用担心,旁边有空间让二轮车过。二轮车是免费的。我又去住的公寓物业管理办公室问,物业熟稔地说货梯上4楼停车场,你会看到一大堆自行车,停那儿就行。我依言货梯上四楼,果然看到停车场处有片空地横七竖八停了很多自行车,这里也有几部电梯可以直达我住的楼层。解决了这个问题,我顿时如释重负,专心等待我的小车到来。

我为自己所做的调研感到自豪,直到小车漂洋过海来到我手上,我有些傻眼——结构件粗糙,合模缝处扎手;因为是折叠车,不可避免地比一体车松动,但也过于松动;我骑着车在公寓周围溜了一圈,屁股也痛得很;骑了几天更是发现车撑也是松的,经常颠一下就掉下来拖在地上,像只拖脚黄蜂。很显然,便宜没好货。其实我对自行车的价格概念还停留在学生时代,超过一百块的自行车我就觉得是很好的车了。在学校我有一辆漂亮的小凤凰,周围人都在骑几十块钱二手车的时候我妈给我从北区后门武川路的店里买的新车,一百多块钱。所以我觉得三五百的车肯定已经非常好了。我非常难受,甚至觉得可惜了新加坡这么好的骑车条件,但山高皇帝远,也只能认栽。我去迪卡侬买头盔,顺便去看了看店里的样车,无不结实漂亮,没有讨厌的合模缝,令我嫉妒。

这个车的折叠功能也很鸡肋,我曾想象自己每天骑它回家然后三下五除二折叠起来带它坐电梯上楼放在阳台上。然而既然找到了停车位我也不太会这么折腾自己。我也意识到自己并不太可能把它折叠起来坐地铁去什么地方。而且因为前面装了个车篮,大大增加了折叠起来之后的体积,笨重且不易挪动。但我是坚决不会撤掉车篮的,因为我需要它帮我装我从超市买的西瓜。所以等于是我买了个折叠车,拥有了它的松动缺点,却无法享受它的折叠便利。不过买都买了,只要能骑我还纠结什么,在上海共享单车里什么车况的我没骑过。

新加坡这边的规矩是自行车并非一定要头盔上路,但如果骑上机动车道必须戴头盔。我买头盔只是为了养成良好上路习惯,并不打算上机动车道。然而我也没想到自己刚拿到车开始上路,就跟着几个骑山地车hiking的骑手飙上了机动车道。彼时天色尚早,路上没有什么车,我看到前面几个骑手在空旷的机动车道上狂飙,心生羡慕,心里一横,踩着我的20寸小车就跟了上去,有种“原来这么爽啊”的新奇感。跟了好几个路口,最后他们转弯了,我还舍不得下机动车道。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机会我就往机动车道上窜,深感在新加坡骑车的便捷,道路上贴心地为自行车设计坡道,我开始相信了新加坡政府在马路上广告牌的宣传,每天奋力蹬车为环保出力。不过到这里快半年了,我还是没能祛除过去三十多年左舵交通规则在我记忆里的烙印,经常是高高兴兴冲出步行道,勇敢地骑上机动车道,然后发现后车超车后并不变道回来,心感奇怪,然后发现是我自己正在右车道上逆行。所幸此地人大多心性宽厚,并不太计较我的唐突,我也得以逐渐适应纠正。新加坡虽然炎热,但因我早出晚归,所以路上骑车倒也不热,偶有小风还挺舒服。上下班必经之处有桥,上坡极为辛苦,但下坡的回报更丰厚,只要没人就大撒把冲下坡,以不踩一脚车蹬冲到下一个路口为胜利。西瓜老老实实卧在车篮里,汗水被风吹散,真是千金不换的心无挂碍。

骑车去公司,我起先停在公司停车场外的停车架上——就是馆里摩托车女生给我说的那个停车场,但那里没有遮挡,风吹日晒雨淋的,老板也一度骑车,建议我停在停车场内。他站在办公室窗户前指给我看,你看那辆车没有?跟着它进去,里面有片空地可以停车,旁边上楼就是我们办公楼了。第二天我鼓足勇气跟着一辆车溜进停车场,这里都是自动确费,并没有人关心一辆前胸贴后背的小自行车叮铃咣啷地进来。我看见地上有自行车的路道标识,更加自信,昂首挺胸地骑了进去。然后果然一块空地上停了一大片英气逼人的摩托车,我没有任何思想包袱地把自己的小自行车塞了进去,对自己截至目前的探索非常满意。沿着旁边的楼梯上去,果然就到了自己公司楼下,亚坤咖啡的店面,来上班的人们正排队买早点。

我开始习惯每天骑车往返于家、公司、训练馆的生活并乐在其中,除了下班把车从停车场骑出来的上坡比较费劲之外——毕竟那个坡道是为机动车设计的——其它都好说,这点不便我也就忍了,毕竟我虽然穷,唯独不缺力气,谁还不会蹬个车啊。

因这辆车过于廉价我也很快失去维护它的动力——刚开始我还会上点油查看一下螺丝松紧什么的,后面就只要还是个整车就don’t bother了,经常是被颠到车篮开始松动才匆忙把螺丝拧紧。我算了一笔账,每个月公交费用60元来算的话,我只需要骑两三个月就可以回本啦,所以维护它更加潦草。然后好景不长,左刹的线松脱了。

我上下坡多,频频刹车控制速度,我手又大力,把刹车抓坏了也并不意外,当然骑了不到两个月就坏了肯定不是我的错啊。我非常生气,打算去淘宝追评上发恶语。但是当务之急是修好车。我垂头丧气地和在美国的卡小兰说,车坏了。果不其然他说,自己动手修。我找出车锁钥匙,在刹车把里掏了半天,线头仍然躲在里面不愿出来,最终放弃。想起自己在家附近看到过车铺——当时留了个心记住了——还是骑过去修了。因为在这里修过衣服拉链,我对这里的人工费都满怀敬畏,事先定位的心理预期是20块。这个破破烂烂的车铺有个看上去很拽的老头坐在一大堆零件中间,一看就很skilled,旁边堆满了各式新的旧的酷炫的猥琐的自行车,潽出来溢到马路上。老头忙完了别人才来问我,我说左刹坏了。他用华文说,线断了,8块钱。我心想,线没断,只是掉进去了,但因为8块钱远低于我预期所以我也没多说什么,又指指车撑说,这个车撑也松了,帮我弄弄可以哦?他说你放那里吧,一个小时过来取。

与我想象中的价格昂贵等待时间漫长有很大差距,店铺的脏乱和老头的随意让我感到非常亲切。我回公司上了会班,然后grab(打车软件)上叫了一辆车过去取车。昏暗脏兮兮的店里依旧忙碌,我的小车还停在那里,我走过去捏了捏刹把,已经修好了。老头正在忙着和别人录货单,没空理我,还有穿邮局马甲的印度小哥来取他的座驾,头发花白的老头举着个车轱辘走来走去,一个修车小徒弟正飞速地转着电瓶车的轮子,然后突然按刹把,车轮应声而停,小徒弟又试了几次,最终满意地点点头,对旁边电瓶车的主人说弄好了。等待的间隙里我有空环视这个车铺,车铺深处排着几辆崭新的车,城市车山地车公路车都有,还有各种崭新酷炫的零件——水壶架、车铃什么的,在黑乎乎的车铺里闪着金属光。我突然意识到这里也许也能买到车,并非一定要从落地橱窗的专卖店或者迪卡侬买,这里也许更便宜呢——就和上海的小车铺一样。我为自己又有了新的发现而窃喜。

理完货单的老头终于发现了我,我赶紧掏出两张五块递了过去。他还给我五块钱,对我说,刹车线没断,只是松脱了。

兀兰夜市——斋月巴扎(三)

我知道新加坡肯定不止两个巴扎,芽笼士乃和甘榜格南算比较大的,新加坡清真寺那么多,城市规划又较为去中心化,一定还有散落的小巴扎。HR给我说,兀兰有一个夜市,斋月期间也重开了巴扎。听说我打算周六去兀兰巴扎,几个住附近的同事纷纷要求加入,周六当天又统统变卦,说,听说只有几个小的stall,排队还排得要死——新加坡的排队文化我是领教过,如果新加坡人都觉得队伍很长,那就是真的很长。他们不去也好,我乐得一个人自在。白天训练买菜做饭收拾磨蹭到五点多出发,一路上困得东倒西歪,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一小时地铁去兀兰拜访一个当地人都不愿意去的巴扎。

我从兀兰站下来,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挤了个要死,兀兰是北边的一个大站,有众多商场,显然憋疯了的新加坡人正在放肆享受与政府齐心抗疫的胜利果实。和大巴扎一样,这个兀兰夜市巴扎也是新冠病毒传播后期重开的。我在兀兰地铁站周围溜达了一圈,才看到马路对面草地上有个像马戏团帐篷一样的设施,里面结着数不清的小灯。外面已经弯弯曲曲排了好多人。走近一看大喜,不像大巴扎,外面有个总入口要排队,进去每个stall又要排队,这里是个松散的露天大市场,人可以自由在摊铺中间穿行。弯弯曲曲排了很长队伍的,不用看也知道,是马来国民汉堡ramly burger——是几乎每个巴扎都有的标配。我吃饱了午饭过来的,并不指望在这里饱啖一餐高蛋白,最多买个不用排队的小食饮料尝尝,沾沾巴扎的喜气。

穿过排队的人群和冒着香气的食铺,走进巨大的帐篷,我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魔法世界的集市:周遭熙熙攘攘,身边除了食铺之外还有从结霜桥过来的旧货市场,一座榴莲堆成的山后面,山的主人正在麻利地拆榴莲,买数码周边的摊子上女人正在对着手机直播,不远处的舞台上歌手唱着马来歌曲震耳欲聋,帐篷外圈草地上旋转木马和海盗船没心没肺地载着大人小孩晃悠,人群簇拥着一个男人看他在扎气球的摊子上掇飞镖给旁边娇小的女朋友赢玩具,旁边还有数不清的粉红色娃娃机,年轻女孩子抱着满怀的娃娃心满意足从我身边走过,我身边的地摊上堆满了数不清的宝石戒指、老银手镯、小巧的印度教佛像、八十年代的粤语CD……摊主们刚刚出摊,正一把一把地从蛇皮袋里抓东西出来:核桃串、各国纸币、来源不明的手表、义乌产小首饰、B货翡翠……

这不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吉卜赛人的集市,这才是集市,这才是巴扎啊!我太快乐了,眼睛都不暇看,在人群里像苍蝇一样挤来挤去,不知道先去哪里看好。排长队吃不上东西又如何,我去过那么多巴扎,早就吃够了,无非就那么些,一个巴扎能有一两个亮眼的美食就很好了,但好吃又好玩的,我是第一次见呀!

舞台那里看马来歌手卖力拉动气氛,但实际上沦为集市的背景音,底下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戴头巾的女士,仰头专注地听,结束后大家站在一起合影。娃娃机那里不断有人抱着娃娃出来,我有点眼馋,但还是忍住了。掇飞镖好像也很轻松容易,我又有点眼馋,但也忍住了。在卖宝石戒指的地方逡巡良久,最终也一个没买。我在小商品中间穿梭来穿梭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东西多是成本几毛钱的小塑料,从手机数码周边到锅碗瓢盆——像感官的马杀鸡。网购虽则发达便利,却也可能永远无法代替“逛街/集市”这种古老活动。它是立体的,有色彩、声音、气味,有人味。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逛巴扎,是因为爱吃吗?是因为有人味啊。当然也是因为爱吃。

天色渐晚,草地上的游乐设施亮起灯,旋转着更有魔法集市的感觉了。我已经不再纠结不排队吃不上好吃的问题,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吃什么。我跟随自己的本能,它拉着我走到榴莲摊子前停下了。世界上我最爱的山就是榴莲堆成的山。还有什么能比在巴扎吃一份现开的榴莲更美更适宜的事情!我嚎叫起来,老板,我要一份红虾!小哥跑过来,和我说,一份12,两份20。我说,我不要两份,我吃不完。小哥诚恳道,那很简单,我把电话给你,你吃不完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吃。我笑起来。小哥也笑起来,和我说,你还是吃王中王吧。王中王核小,划算,18块钱一盒,两盒30块。我说,那我要一盒王中王。不用给我装袋了,我就要在这里吃。那我给你拿个手套,他说。

我立在摊边戴着手套大口大口唆着榴莲,成了活广告。小哥越过光顾的人群故意大声问我,好不好?我大声回,好!

完整的榴莲果肉就像软奶酪,皮子咬开露出软糯甜美的馅,层次感给齿颊带来极大满足,香气冲入囟门,带我飞上三十三重离恨天。啊~仙乐飘飘~伎乐天在我身边起舞弹琵琶~他们的丝缎香风拂过我脸~我来到了五台山~众人给菩萨奉上榴莲~

回家的路上我把视频发在了ins上,立刻有当地朋友惊喜地评论道,woodland pasar malam!它回来了!又紧接着另一个当地朋友说,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pasar malam。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不只是斋月巴扎,也是小有名气的兀兰夜市。pasar malam是马来语“夜市”的意思,pasar malam是新加坡市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兀兰夜市想必是很多人记忆中美好的存在,故它的回归令人激动欣喜。我意识到新加坡的市民生活是极为丰富的,很少的钱可以拥有丰富的快乐。我想起了我去过的夜市:喀什的夜市,敦煌的夜市,乌鲁木齐的夜市,兰州的夜市……想起了上海——上海此刻只有永夜,没有市。

甘榜格南——斋月巴扎(二)

据说甘榜格南斋月巴扎和芽笼士乃斋月巴扎齐名,是新加坡两个最大的斋月巴扎之一。我地图上一查,嘿,这不就在我家旁边。住处附近的阿拉伯街算是旅游区,刚来的时候有天肚子饿,看到黎巴嫩餐厅就高高兴兴坐下吃了个烤肉+米饭,味道是好,但25块钱的价格让我十分肉痛。后来当地人和我说,那里游客多,价格自然贵,换别的地方也就十来块。这块区域除了苏丹回教堂之外另有两座小清真寺,白天和夜晚不定时常有从各个寺里传出的唱经声。唱经声伴随我度过了很多看月亮的夜晚。

苏丹回教堂,不从这个小巷走过去难见这个角度。

斋月期间我下班常路过那里的巴扎,一条街亮了一排灯,人群或排队或立在街边,影影绰绰,能闻到食物香气。我暗暗握拳告诉自己把持住,等周末了就过来吃。

但不得不说,斋月巴扎的开饭时间对我这种下午两三点之后就逐渐少吃不吃的人实在太不友好了。前天good friday,和朋友们去岛上浪了一圈回家路过甘榜格南巴扎,五六点钟,wah lau eh,I tell you ah,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ah!外面排了百来人的队伍(顶着北纬1°的太阳,没有遮阳棚),进了里面每个stall还有虬曲的长队,热爱巴扎如我也毫不犹豫就吓跑了,跑去旁边小摊吃了碗卤面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特地早去,一点多就去了,果然没人排队——因为还没开。大家正忙着准备工作,卖汉堡摊子的小哥正在一人高的蛋堆里疯狂敲蛋搅蛋。只有一个kebab的摊子勉强转起了烤鸡肉,秉“来都来了”原则的我买了一个鸡肉kebab,味道远逊geylang serai那家——我最近鸡肉浓度过高因为鸡肉便宜——非常伤心地又去旁边小摊吃了碗laksa。今天周日,我还有一次机会,决定说什么也要等到三点。结果是十一点半我就饿了,公司楼下food court找了个kebab小stall吃了份Dominik Doner流着眼泪不甘心地吃了,味道当然是很好的,但就是不甘心。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胃再去一次bazaar。

胃当然还是有的。两三点多开始下起雨来,我回去拿伞就晚了,但心里也笃定些,下雨人肯定不会多。过去一看果然,外面居然没有排队,里面各个stall前面排着几个不成气候的小队。和芽笼士乃不同,这里的巴扎只有一个单排,对面还是正常营业的门面,中间用护栏隔开,西边入口东边出口。移动的人群形成洋流,这头进来那边出去,很难走回头路。

ramly burger的搅蛋小伙
搅好的蛋会变成burger

这里的巴扎没有geylang serai那么多signature的食物,但是ramly burger还是有,昨天看到小哥在蛋堆里疯狂搅蛋的,原来准备的就是ramly burger的食材。很多当地人推荐ramly burger,说那是最好吃的burger。甚至有当地人说只有马来西亚的ramly burger才是真正的ramly burger,因为新加坡当地的ramly burger并没有用到马来西亚的牛肉原材料。我当然不信那会是最好吃的burger,我甚至不相信它会好吃。但既然大家都推荐,我还是要尝一尝。

dengdeng肉脯
看着就不想喝的色素饮料
居然还有巧克力喷泉诶

饮品摊子大多没什么人排队,还有些没名气的小摊子也没什么人排队,有个炒饭摊子的小哥就尴尬地炒着空锅。排队多的多是一些local小食,比如dengdeng(大概就是肉脯,老外把它们sweet meat,比如国民肉脯美珍香),炸圈炸串,各式烤肉做的汉堡、kebab、三明治、大饼卷一切。我看到了费城奶酪牛排三明治。我想起离开上海前一个夜晚我在训练馆里和一个好朋友分吃一个费城三明治的情景来:两人都是吃货又都得控制体重备赛,对着美团上的图片流了半天口水,抠抠索索买了一份6寸的撕成两半吃了。可真是太香啦。我俩吃完了还对着锡箔纸意犹未尽。这几天上海还封着,前几天她还在群里说,想吃费城三明治。我看到这个,就拍了照片视频发给她。

牛肉在铁板上烤着滋滋响,缓缓从红色变成铁色,旁边奶酪酱浇在三明治上,真是不能更好。我迫切地想分享给我那爱吃费城三明治的小朋友。她前段时间说她哭了一场,因为这破时事,他们夫妻俩失去生活来源,夜不能寐,想着上海怎么变成了这样。

往前走几步我又看到了在芽笼士乃也看到过的肉食主义狂欢摊(我自己瞎起的名字),看来这是个连锁品牌,标准的羊排、鸡腿、牛肋骨排、汉堡排。

我原不爱在巴扎喝饮料,因为大多数只是为吃肉的搭配,并无多少惊艳的商品,更何况里面不乏加了各种色素的廉价小冷饮,看上去就不想喝。但一个卖甘蔗汁的摊子还是吸引了我,里面好像还放了柠檬和话梅,看上去是一副“比普通甘蔗汁好喝”的样子。一个小哥不停地榨汁,另一个小哥不断地把榨出的甘蔗汁封杯,码在冰块堆里,冰块堆里的新鲜甘蔗汁不断地被涌过来的人流挟裹带走,带到他们自己的人生里去。

我宣布它是2022年甘榜格南斋月巴扎之星

这大概就是供应链的魅力,新鲜的、流动的、生生不息的。在这之前我也没想过它会这么迷人。它是蔬菜上的水滴,鱼虾的跳,肉铺的砧声,是人间的脉动。

芽笼士乃的巴扎旁边尚有mall,有不少公共餐桌可以供食客带了巴扎买的食物过来吃。这边就难觅了。好在我离家近,买了ramly burger和甘蔗柠檬汁过了个马路就能回家。看着外面泫然欲泣的天空吃了一顿下午茶。ramly burger果然如我预料地难吃,而甘蔗汁也确实惊艳,话梅是点睛之笔。接过甘蔗汁我指着它问小哥,这是啥?小哥含混说了个听起来很复杂的词,我也没听明白,耸耸肩走了。

芽笼士乃——斋月巴扎(一)

斋月快到了,我翻日历和我们HR说,她是公司里唯一一个穆斯林,她一拍脑袋说,对了,斋月里有巴扎要开放,你肯定会喜欢的,而且这是两年来第一次开放!我百感交集,和她说,我也是三年多没去过巴扎了。2019年的巴扎因为台风天取消了,后来新冠就来了,你知道的。

HR乐于和我分享好吃的清真馆子。没过几天她给我发了两个地址,一个是我家附近的苏丹大寺附近,还有一个在芽笼。她说这是两个巴扎的地址,斋月期间可以去的。

在上海的时候到周五我常常去巴扎——周五是大家去清真寺做礼拜的日子,中午会带着摊子摆上一条街,就是巴扎了。上海有沪西清真寺旁的澳门路巴扎和浦东清真寺旁的桃源路巴扎。前者规模最大,人流把一条小小的澳门路巴扎堵得严严实实,人还在长寿路上,就先闻到烟火气味和肉香。第一次去我就跟着鼻子走,一路嗅着香味找到的。

我常常是带领一帮同事,指挥他们分头行动:排队买羊肉串、买抓饭、买牛肉煎包,我去排队买烤全羊。烤全羊只此一家,卖完为止,是巴扎的明珠,当然由我负责购买。公司里有个回回妹妹,每次我组织大家去巴扎买吃的,她都很开心,跑前跑后买平时难得吃到的东西。采购完之后大家叫一辆车回公司,把吃的往pantry桌子上一堆,一群人就围成一圈撸起袖子开吃,其他同事路过,拈一块羊肉快乐地丢嘴里,办公室里也染上了巴扎的气味。

我热爱巴扎,羊肉串烤架黄铜花纹和青烟一起,具象了我小时候读的《天方夜谭》,这是人间烟火,是人的欲望最直白的表达,是蓬勃的生命力,是最亲切的人民。

为斋月巴扎我筹划了一个多礼拜了。周六早晨先去上了拳击+体能课,上完饥肠辘辘也不愿意吃午饭,喝了一瓶奶垫肚子,匆匆忙忙收拾了一阵就坐公交赶往Geylang(芽笼),我常听人说起芽笼但对它了解甚少,百科上说它因红灯区而声名显赫。我坐公交车过去,车在芽笼街上行进,沿街各式亲切的小食肆,看得我非常饥饿。到Geylang我下来之后毫无头绪,因为满街张灯结彩庆祝斋月,到处都是food court,我眼花缭乱,不知道哪里是巴扎。没头没脑地窜了一会闻见肉香,隐约看见前方有青烟,一定是那里了,激动不已地奔了过去。

果然一排仓促搭乘的帐篷,里面一个巨大的kebab烤架隐现,我激动不已地奔到入口打算进去但又决定先在外面转一圈看看全貌,转了小半圈转到kebab烤架那里我再也受不了了,扭头就朝入口走过去,我要吃kebab,立刻,马上。

入口已经开始排起长队,各族人都有,穆斯林居多,还有很多像我这样,背着小包流着馋唾水像条鬣狗。

巴扎是长条形,两边是摊位中间是过道。进去先是卖甜枣等点心的,这些点心叫iftar,是斋月期间太阳下山后开始进食时吃的开胃小点心,热量很高,便于快速补充体力。再往里走是卖好看的穆斯林衣服的,男女都有,还有地毯等织物。旁边还有小饰品、小文具。我猜测它们大概都来自金华义乌,因此带有非常相同的小商品属性。当然也有一些艺术品,一些阿拉伯经文书法作品。

再往里走就是卖吃的了,拱门上书“food paradise”,我看着这个牌子嘿嘿傻笑——我想起自己无数次站在巴扎的人群当中,对我的朋友说,如果世界上有天堂,天堂就是巴扎的模样。

第一个摊位是外面看到的kebab,已经排起长队,右边是卖甘蔗水和椰子水的老头,再往里走有印度炸圈(vadai炸圈是我自己起的名字)的摊子、西班牙海鲜饭和油条的摊子。还有个摊子最吸引我,那是让所有肉食爱好者和美拉德反应爱好者看了都走不动路的一个摊子,摊位上整整齐齐摆了烤盘和炖锅,摊主正将一块块冻羊排摆在锅里,整只鸡正在炖锅里泡着,老板娘往上面浇着金黄色的酱汁。摊主见我流连,抱歉地和我说,还要半小时,你再等等。

卖椰子水老伯,希望大家多去照顾他生意呀
看着就不打算吃的炸物
另一种三明治,排队不多我也没太关注,毕竟我只有一张嘴
清真的西班牙海鲜饭和油条!
有的穆斯林不吃鱿鱼,但我假定这里穆斯林吃鱿鱼……

我在巴扎里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看到ramly burger,有点沮丧,决定先去买杯现制的苏打水补充一下电解质(我挤到现在满头大汗)然后去最火的kebab排队买个kebab,等那个肉食爱好者的摊位差不多就位了我再去买个burger。既然ramly burger吃不上,吃吃别的burger也行。

排长队的kebab,摊上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干活

kebab摊主手脚飞快不停,兄弟俩一个人刮肉一个人卷饼,排在我前面的穆斯林姐姐一口气要了六份,短短两分钟就都卷好了。拿着我的卷饼我又兜到肉食爱好者摊子去,哇,把我看傻了:羊排在炖锅里已经上色,汤正咕嘟嘟冒泡,铁盘上一遛排摆着牛肉饼,正在滋滋响,摊主麻溜地给它们反面,就露出好看的焦棕色格纹,旁边鸡炖锅旁边还有个炖锅,炖的是超大块的牛排骨,也变成了好看的酱色。太诱人了,这实在是今天的主角,好多人围着它拍照。我真想把羊排牛排汉堡鸡腿挨个点一遍啊!

这时候我就开始怀念我在上海的同事,我们在一起可以毫无压力理直气壮地把巴扎上所有食品“一样来一份“然后带回去分享。巴扎理应和三五个朋友们一起去啊!

没关系,我告诉自己,我才来几个月呢,我有大把时间交朋友。我拎着kebab唆着苏打水站在旁边等我的burger。旁边卖甘蔗水和椰子水的摊子非常冷清,老伯偶尔喊两嗓子。我觉得有点可惜,我应该点椰子水的。

我夹着kebab端着burger穿过人群走出巴扎,打算去旁边mall里的座位坐着吃,这时候听到别人指着kebab说,嘿,这不是ramly burger。

hmm?我大惊,赶紧回头仔细看kebab,不看不要紧,还真的是,ramly burger的logo就在玻璃挡板上!原来我在找的ramly burger就在眼皮底下,排了半天队伍的kebab摊子就是卖ramly burger的摊子,但我买的是kebab。

被我错过的ramly burger

真是太令人沮丧了,但我转念一想,罢了,明天再来一次,买一份ramly burger,并一杯椰子水,照顾一下冷清老伯的生意。
我总算在巴扎外的mall里找到座位坐下,已经快要饿扁了。打开餐盒就被香味融化了,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刚烤好的burger,旁边堆着玉米片和黑豆酱,我搭配了mac&cheese,mac n cheese实际上不是个聪明的选择,但我有段时间没吃了有点craving。然后我发现一个问题,我忘记拿叉子了。
靠,我没有多犹豫,摘下口罩,用手抓起一个玉米片当勺子,挖了一勺mac n cheese填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又连挖了三四勺,才呼出一口气来。
那么多摊位,我也只能点一份而已。还有一份kebab打包带回家做早饭

我这才想起对burger下手,手忙脚乱把burger从黑豆酱里捞出来咬了下去。我点的是手撕牛肉汉堡,牛肉纤维和酱汁难分你我,温热的醇厚的岩浆顺着喉管流下去,全身的神经都跑去味蕾那里围观,我又连咬了几口,酱汁顺着嘴巴往下流,又被我用面包擦回嘴里,不一会就满脸都是了。

居然就这么吃完了,我反应过来之后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看着脏兮兮的手发了一会呆,又开始疯狂地吃起了mac n cheese。

我好像大草原上的鬣狗啊!

吃饱饭穿过马路坐公交回家,这便是各式水果蔬菜商铺,因为斋月门口摆满了斋月里吃的点心,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巴扎外面卖斋月点心的摊点
巴扎旁边小菜场,有卖红虾榴莲的

我把照片发给在上海的朋友,她跑去问她的室友斋月是什么,结果被骂了一顿。她满肚子气和不解地回来吐槽。我说这不怪她。

我有一次去澳门路吃东西,突然想起斋月要结束了,就随口问点菜小哥,疫情期间可有开斋节的安排?小哥面露忧惧,半晌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希望所有斋月都如眼下这般快乐美好。

封印的结界

刚搬进来的时候,总在夜晚听见男人的咏叹,简单悠长,混在城市的汽车声中,我却觉出一丝悲凉,起先以为是加冷河对面体育馆的演出节目,后来发现那是楼下清真寺的祷告。我在缓缓的祷告声中吃西瓜,这时候就想起狗弟来。狗弟最后的时间是在澳门路的医院度过。我常常去想那些记忆,但要下笔写就很艰难。

狗弟最后的时间是在澳门路的医院度过。澳门路一度是能让我一想起就不自觉嘴角上扬的路。因为它离沪西清真寺近,一到周五就有巴扎,我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有几百米就凭借嗅到的隐约烟火气摸到了那里,看着满大街的烤羊肉,高兴得又蹦又跳。后来只要一提起澳门路我就神采飞扬,不厌其烦地和人介绍它每周五的盛况。

狗弟住在澳门路期间,周五也并没有巴扎——因为疫情迟迟不退,巴扎也不能开。我常想狗弟病好了之后,我可以牵它到这里来蹓跶,它肯定也喜欢这里的羊肉香味。狗弟最后也没能走出澳门路。一辆小车载着它离开我身边。我开始回避澳门路。不仅是澳门路,我骑车到澳门路必经的每一条路:横着的武定路、康定路、昌平路、海防路、新丰路、安远路、新会路、长寿路,竖着的昌化路、江宁路、陕西北路、西康路、常德路——我都开始排斥。这些是我每天骑车去澳门路给狗弟送饭的必经之路,我从每天车筐里载着刚煮好的鸡胸肉,充满能量,觉得狗弟一定可以过这一关,到后来的一边骑车一边绝望地掉眼泪骑过这一条条路,到最后我用一个帆布包装着狗弟的骨灰带回家,这段区域像一个巨大的结界,里面是狗弟,外面是我。此后每经过此地,我就陷入巨大的能量黑洞,在悲伤和愧疚中一点点沉没。

后来我意识到这个结界里封印的不是狗弟,是我自己。

那我也无所谓,我无所谓自己困在这悲伤里,因为我根本不想走出来。如果狗弟能好好的,如果狗弟能解脱,如果狗弟能去往快乐的地方,如果……如果……

那个高速的夜晚

我常常回想带狗弟回上海的那个夜晚。狗弟趴在后座虚弱喘息。它虚弱且难过,但目光温和充满信任。其实刚一上车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问我狗弟怎么被人从医院接走了。她和我大吵,说我劫走狗弟用来惩罚她。我无暇解释,只希望狗弟得到最好的治疗,毫不犹豫一骑绝尘。狗弟死后脑子里无数次回放高速上奔驰的夜晚,狗弟温驯信任的眼神,在我膝头上留下的温度。如果我那会儿没有接它回上海,而是折返合肥送回医院,让它非常依赖的我妈去照顾,免去它舟车劳顿、在陌生的病房瓷砖地板上躺数周,它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是不是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导致了狗弟的死?

蛛丝

我做梦梦见狗弟,它走后我第二次梦见它。我梦见它没有死,我有一次机会把它从胰腺炎的猛烈炮火攻击中救下来。我小心翼翼,岂料它看见我兴奋狂奔,一如小时候,精力充沛不知疲倦。我揪心起来,怕病重的它心脏受不了。我喊它,狗弟,狗弟!果然它一头栽倒,像失速货车,头抢地,身体翻过去,仰面倒下。我冲上去为它做CPR,牢记一分钟130次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做得飞快,狗弟的身体很快就硬了。

我醒来后眼泪流个不停,掉进头发里,湿冷一片。我一般不叫狗弟“狗弟”,狗弟是第三人称,我和别人提起它时用的名字,我对它直呼往往是“弟弟”。梦里我叫它“狗弟”,大约是因为梦外我对别人提起的比我叫它的多了。我想起它死去那天,我对医生说请让我和它呆一会。医生们都走了之后我对着它冰冷的身体喊,弟弟,弟弟。不是我相信它能听见,而是我没机会再这么叫它了。我性格乖戾,唯独叫“弟弟”的时候,全身心都是温柔的。那是我唯一愿意付出全部温柔的词。

我一个人的时候常想起狗弟,想着想着眼泪就糊一脸。我兀自对着虚空叫,弟弟,弟弟。生怕时间太久,这联系就像风中的蛛丝慢慢被扯断。和它的联系如果需要思念和回忆的痛苦来维系,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