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新加坡肯定不止两个巴扎,芽笼士乃和甘榜格南算比较大的,新加坡清真寺那么多,城市规划又较为去中心化,一定还有散落的小巴扎。HR给我说,兀兰有一个夜市,斋月期间也重开了巴扎。听说我打算周六去兀兰巴扎,几个住附近的同事纷纷要求加入,周六当天又统统变卦,说,听说只有几个小的stall,排队还排得要死——新加坡的排队文化我是领教过,如果新加坡人都觉得队伍很长,那就是真的很长。他们不去也好,我乐得一个人自在。白天训练买菜做饭收拾磨蹭到五点多出发,一路上困得东倒西歪,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一小时地铁去兀兰拜访一个当地人都不愿意去的巴扎。
我从兀兰站下来,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挤了个要死,兀兰是北边的一个大站,有众多商场,显然憋疯了的新加坡人正在放肆享受与政府齐心抗疫的胜利果实。和大巴扎一样,这个兀兰夜市巴扎也是新冠病毒传播后期重开的。我在兀兰地铁站周围溜达了一圈,才看到马路对面草地上有个像马戏团帐篷一样的设施,里面结着数不清的小灯。外面已经弯弯曲曲排了好多人。走近一看大喜,不像大巴扎,外面有个总入口要排队,进去每个stall又要排队,这里是个松散的露天大市场,人可以自由在摊铺中间穿行。弯弯曲曲排了很长队伍的,不用看也知道,是马来国民汉堡ramly burger——是几乎每个巴扎都有的标配。我吃饱了午饭过来的,并不指望在这里饱啖一餐高蛋白,最多买个不用排队的小食饮料尝尝,沾沾巴扎的喜气。

穿过排队的人群和冒着香气的食铺,走进巨大的帐篷,我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魔法世界的集市:周遭熙熙攘攘,身边除了食铺之外还有从结霜桥过来的旧货市场,一座榴莲堆成的山后面,山的主人正在麻利地拆榴莲,买数码周边的摊子上女人正在对着手机直播,不远处的舞台上歌手唱着马来歌曲震耳欲聋,帐篷外圈草地上旋转木马和海盗船没心没肺地载着大人小孩晃悠,人群簇拥着一个男人看他在扎气球的摊子上掇飞镖给旁边娇小的女朋友赢玩具,旁边还有数不清的粉红色娃娃机,年轻女孩子抱着满怀的娃娃心满意足从我身边走过,我身边的地摊上堆满了数不清的宝石戒指、老银手镯、小巧的印度教佛像、八十年代的粤语CD……摊主们刚刚出摊,正一把一把地从蛇皮袋里抓东西出来:核桃串、各国纸币、来源不明的手表、义乌产小首饰、B货翡翠……

这不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吉卜赛人的集市,这才是集市,这才是巴扎啊!我太快乐了,眼睛都不暇看,在人群里像苍蝇一样挤来挤去,不知道先去哪里看好。排长队吃不上东西又如何,我去过那么多巴扎,早就吃够了,无非就那么些,一个巴扎能有一两个亮眼的美食就很好了,但好吃又好玩的,我是第一次见呀!


舞台那里看马来歌手卖力拉动气氛,但实际上沦为集市的背景音,底下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戴头巾的女士,仰头专注地听,结束后大家站在一起合影。娃娃机那里不断有人抱着娃娃出来,我有点眼馋,但还是忍住了。掇飞镖好像也很轻松容易,我又有点眼馋,但也忍住了。在卖宝石戒指的地方逡巡良久,最终也一个没买。我在小商品中间穿梭来穿梭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东西多是成本几毛钱的小塑料,从手机数码周边到锅碗瓢盆——像感官的马杀鸡。网购虽则发达便利,却也可能永远无法代替“逛街/集市”这种古老活动。它是立体的,有色彩、声音、气味,有人味。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逛巴扎,是因为爱吃吗?是因为有人味啊。当然也是因为爱吃。


天色渐晚,草地上的游乐设施亮起灯,旋转着更有魔法集市的感觉了。我已经不再纠结不排队吃不上好吃的问题,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吃什么。我跟随自己的本能,它拉着我走到榴莲摊子前停下了。世界上我最爱的山就是榴莲堆成的山。还有什么能比在巴扎吃一份现开的榴莲更美更适宜的事情!我嚎叫起来,老板,我要一份红虾!小哥跑过来,和我说,一份12,两份20。我说,我不要两份,我吃不完。小哥诚恳道,那很简单,我把电话给你,你吃不完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吃。我笑起来。小哥也笑起来,和我说,你还是吃王中王吧。王中王核小,划算,18块钱一盒,两盒30块。我说,那我要一盒王中王。不用给我装袋了,我就要在这里吃。那我给你拿个手套,他说。


我立在摊边戴着手套大口大口唆着榴莲,成了活广告。小哥越过光顾的人群故意大声问我,好不好?我大声回,好!
完整的榴莲果肉就像软奶酪,皮子咬开露出软糯甜美的馅,层次感给齿颊带来极大满足,香气冲入囟门,带我飞上三十三重离恨天。啊~仙乐飘飘~伎乐天在我身边起舞弹琵琶~他们的丝缎香风拂过我脸~我来到了五台山~众人给菩萨奉上榴莲~
回家的路上我把视频发在了ins上,立刻有当地朋友惊喜地评论道,woodland pasar malam!它回来了!又紧接着另一个当地朋友说,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pasar malam。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不只是斋月巴扎,也是小有名气的兀兰夜市。pasar malam是马来语“夜市”的意思,pasar malam是新加坡市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兀兰夜市想必是很多人记忆中美好的存在,故它的回归令人激动欣喜。我意识到新加坡的市民生活是极为丰富的,很少的钱可以拥有丰富的快乐。我想起了我去过的夜市:喀什的夜市,敦煌的夜市,乌鲁木齐的夜市,兰州的夜市……想起了上海——上海此刻只有永夜,没有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