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力有多充盈,血量就有多丰沛

计划赶不上变化,提前一个月订京那巴鲁神山和林贾尼火山越野徒步的计划,在几个可以选择的日期里谨慎选择,本可完美避开经期,结果前一个月月经突然莫名其妙提前了四天,让林贾尼火山的越野徒步将将好撞在枪口上。我的沮丧很难用语言形容:经历了京那巴鲁越野之后,我汲取经验教训,调整了背包内容,大大减少了背负重量——越野徒步身上带的东西要在必要性和减少重量两个因素之间选择最优,哪怕一片卫生纸都要仔细考量,尽最大可能只装必需品——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些,结束了还有容量能买点土特产带回去给同事,结果节约出来的背包空间全给了卫生巾。

不同个体对于月经的频次、时间、血量、身体状态等,差异极大。学生时我就很羡慕三四天就能结束战斗的同学,又省事又省钱。有的人月经不调,有的人月经量少,如果我的月经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它和我的personality一样,热情高涨,不知疲倦。从传统中医的角度来说我可能“气血旺盛”,从十二岁开始来月经到现在,每次月经间隔较长——三十一二天,血量汹涌——一个小时要换一趟棉条,雷打不动持续七天,第一天或者第二天往往痛经半天,伴随别扭的拉肚子。

学会了用卫生棉条和止痛片后我的月经生活质量有了显著改善。虽然因为血量大,还是要不停跑厕所,但和闷热湿黏以及疼痛比起来,已经好太多了。我还尝试过月经杯,那玩意堵在阴道,还堵住血流,有说不出的闷胀感,在一次偶然坐在马桶上打了个喷嚏它就掉了出来之后我就把这个三百多块钱据说德国产的玩意高束焉诡藏焉了。

动身林贾尼之前我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定在越野期间来月经,甚至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这个莫名其妙的子宫可以放过我一码。我没有带棉条护垫,也没有带止疼片,当然我也不是脑残,落地龙目岛之后,开始越野前一天,我还是在当地小超市采买补给的时候薅了一大包卫生巾填在包里。没有用舒适性更高的棉条是考虑到三天两夜的雨林徒步根本没地方洗手——用棉条前后都得洗手,而且棉条还要搭配护垫使用,并不能更节约空间。

结果是进山当天早晨我在山脚下旅馆醒过来,发现自己来月经了。

不早不晚,这意味着三天两夜、33公里总长、2000米爬升,这样高强度的山地越野将被浸泡在血量最丰沛的经期里,而最高强度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凌晨登顶恰恰也是血量的巅峰时期——强度曲线和月经血量曲线完美重合。而且在深山老林里,没有净水,没有厕所,没有办法洗澡,洗手只能靠湿纸巾。

我被这份惊喜气到失语,在马桶上呆坐了一会,颓丧地用上卫生巾,背上包跟着向导同伴出发了。

疼痛意料之中地在当天上午到来,我拖着两条腿往前挪,根本无心看周围风景。昨天经历了一场大雨之后,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朵云絮在蓝天上漂浮,在碧山间投下影子,一队黄牛系着牛铃不紧不慢走着,远胜windows桌面,而在我眼里都变成了灰色。

向导见我脸色苍白步履沉重以为我本孱弱,就是个mediocre的观光客,数次问我要不要休息。我没有带止痛片不然只需要半小时我就能让他领教我的战斗力。我是个打比赛的竞技体育选手啊!四千米的神山京那巴鲁我从凌晨两点半上山下山爬到下午一点还能轻轻松松谈笑风生啊!

我这么一个,身体素质一流,受过专业训练,核心强韧,四肢灵活,技能扎实,体能超长待机的,壮年女性,就在进山第一天上午,被痛经折磨得虚弱不堪。看着同伴——也是half pro的超长越野跑选手——背着包轻轻松松在我前面轻巧翻越障碍,我心里充满了羡慕。

当然虚弱不堪也就是随便说说,毕竟底子在,虽然走得慢,但也不太需要休息,走着走着就到中午,到了一个休息点,登山队基本都在那里停下来休整吃午饭。挑夫为我们烧了热饭热咖啡还切了水果,我只能勉强吃下两口。旁边有简陋的厕所,上一次厕所5000块(印尼盾)。饭前我在里面蹲了快半小时,因为月经第一天往往伴随拉肚子。饭后上路前又去换了一次卫生巾。

所幸到了下午,痛经症状逐渐缓解,体能表现好转,能稍稍加快些步伐。路上遇到一个抽筋了的新加坡小哥坐在路边揉腿,他的向导站在一边一筹莫展,我和同伴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这还没到半山腰的营地就抽筋,后面就更麻烦了,我留下自己的一条能量胶给了他。

我的速度不是最快的,今天登山的队伍里有从小阿尔卑斯爬着玩的越野王者欧洲人,也有像我同伴这样专业越野跑选手,但大部分都是没有太多经验的菜鸟,所以我虽然慢,但不需要经常停下来休息,所以一点点也就超过了大部分人,到了登顶前最后一个营地的时候,只有欧洲人排在我们前面了。痛经结束后,月经带来的麻烦就还剩下腹胀和裆部的闷热黏湿,和时时想要上厕所。我羡慕男人想上厕所了就往旁边树林里一钻过了一会再钻出来一脸神清气爽。如果我要上厕所就要做很多工作:和别人拉开距离,尽量往更深的树林里走,解开登山包的扣子掏出一片卫生巾,在草茎和树枝不断扎着屁股的骚扰中蹲下来上厕所,然后换卫生巾——给大自然再增添一笔不可降解塑料负担,这一直让我很有心理压力。

虽然不是很想提,但——用纸巾擦屁股和洗手都不是时时能做到了,为了尽可能减轻辎重纸巾也尽量少带,所以如果不是非常不堪,就暂时只换卫生巾对付一下。

当然其实我也并不能像平时一样想上厕所就随时能上,为了避免麻烦,我一路上几乎很少会停下来上厕所,一路不停坚持到了营地,挑夫扎好了营地厕所,我才能匆匆忙忙跑去换下早已不堪重负的卫生巾。

其实脱裤子的过程也是个考验,半天的越野徒步之后全身都是汗湿的,手脚都是泥,要用脏手在大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营地厕所里把裤子脱下来,已经满头汗了,然后你会发现卫生巾不仅被经血浸透也被汗浸湿,经血被汗水一泡又洇过界,开始向裤子弥漫。完成上厕所、换卫生巾全套动作之后对肮脏的自己只剩下厌弃,有点想把自己和用过的卫生巾一起裹成一团扔了。

第一天后面半段都在营地里休整准备凌晨冲顶,因为可以随时上厕所,还算能忍受。翌日冲顶后,我以比平时快很多的速度下山,向导问我今天怎么那么快,我苦笑答,因为要赶回去上厕所。

因为近十年来一直使用棉条,习惯了棉条的我,对卫生巾的血量承载失去概念,一旦感觉到有血流出就慌乱焦虑觉得自己应该换卫生巾了。这一路除了精神高度集中翻越斗坡乱石,还要分神与要不要换卫生巾的惶恐和焦躁战斗。

不过即便如此,我的速度仍旧不算慢——排在穿短裤在零度气温大风里登顶的欧洲人后面。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登顶,凌晨两点半冲顶是为了在日出前登顶因而能看到日出,有些人不仅来不及看到日出,甚至要到中午才能登上峰顶,还有些人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半途回去,更有些人干脆两点半起不来,留在营地。所以能在月经第一天保持平素的运动表现,顺利登顶,我对自己尚算满意。again,不同个体月经差异极大,我虽然月经量大时间久,会有痛经,但只要痛经症状过去,就并不影响工作和运动,仍旧能和平时一样训练、吃冷饮喝冰水。

第二天依旧是血量高峰,也是体力强度高峰,我们从山顶上回到营地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始Torean路线的徒步,简单说就是翻越几个山头走回山脚村子。山地徒步难度不在上坡而在下坡,和下山比起来,林贾尼山顶爬两步滑三步的火山灰简直不算什么。我在京那巴鲁徒步的时候就痛恨下坡,因为腿短,我又缺乏山地徒步经验,那里的高台阶令我痛不欲生。而林贾尼山区的山路堪称高难度:各种吊绳锁、爬木梯、走峭壁、在各种碎石间翻越……对技术和体力都是很大的挑战。我走得非常慢,不仅因为下坡技术缺乏,还因为一旦有大幅度动作,黏在裆部的卫生巾就时时提醒我它的存在,令我颓丧。我仍旧很少上厕所,忍受湿黏闷热沉重带来的不适,尽量不拖慢速度,以及不给大自然母亲增添塑料负担。

营地里的所谓厕所,是在地上挖一个洞,然后上面搭一个简易的围栏,每个登山队的挑夫都会负责搭建和事后清理。是填埋还是收集带走,我不知道,也愧于去问,这一路我都在不停地制造大量排泄物和塑料薄膜垃圾,我觉得羞耻,担心触犯别人的忌讳。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坦荡地正视自己的这个生理状况,但我做不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下山后我们给了向导和挑夫不菲的小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月经。

作为一个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月经丰沛的女性,以前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就没有什么经验和教训可以汲取吗?当然有,15年底去珠峰,为了防止撞上月经我决定吃妈富隆。因为没有经验,我还提前几个月吃了一次做实验,不小心多吃了一粒,吐得稀里哗啦。去西藏的时候果然撞上了,我带了妈富隆,每天吃一粒,顺利逃过月经,登上绒布冰川。回来后停药,遭到了月经的疯狂报复,直接把我扑杀在厕所。所以,如果不是不得已,谁想吃这个随便改周期呢,唉。

还有一次,在阿拉斯加,零下三十度,穿得里三层外三层,每次上厕所都要花十分钟脱衣服穿衣服。在室内还好,在室外大风雪里你想象一下吧。

回到林贾尼的徒步,所以我以非常糟糕的情绪完成了第二天的徒步。夜里飘起小雨,山里极冷,向导和挑夫捡来木柴生了火为我们取暖,我换了(暂时)干净(不过半小时)的卫生巾,依在火边烤干了身上的短裤和T恤,心里非常感激。想起白天时在半路上,我一度接近崩溃——有一次好不容易找到隐蔽的可以上厕所的地方,突然杀出来跑得很快的欧洲人——我以为我们走得够快已经躲开了大部队,我们的线路也是很少有人走的高难度线路——和我热情地打招呼,谈论这条线路多么难走,问我往回走去哪里,我捏着卫生巾强颜应付,趋于暴怒。

我们当中还路过温泉——这里是火山,当然有温泉, 景色极美,水温适宜,比我去过的珍娜温泉毫不逊色。我看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我多想和别人一样,在那里泡个澡!好好洗一洗这两天身上尘土、泥水、汗水,和血……但我也只能想想,最终也只是换上拖鞋坐石头上把脚伸进去泡了泡,擦干就继续上路了。

后来我麻木地走在路上,对前面向导的背影喃喃道,我想回新加坡。是的,被月经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我想念现代文明,想念干净的水、舒适的棉条、抽水马桶和卫洗丽、热水澡、布洛芬、妈富隆,想念我的体面和自尊。

但我到底保留了理智,忍着难忍的每一秒撑到了最后——也没有别的选择,走得越慢只会越累越折磨。最后一天虽然双腿酸痛,但我走得飞快,向导说我和昨天比像换了个人,而我满脑子都是山下小客栈里干净的热水和整洁的换洗衣物,心里充满了动力。

三天两夜的徒步比预计早了半天到达,挑夫为我们备的午饭甚至没能在路上吃掉,到了目的地之后才烧一烧解决掉了。那里是村口了,到客栈还要搭一部小卡车过去,我往回走了点,越过正在谈笑的村民又找了个隐蔽地点,最后上了次厕所,心里默默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狼狈。天开始下大雨,本来我们坐在卡车后面的货舱,身上衣服和包都是防水或者速干的,淋湿了也没什么,但是我如果此刻淋雨就妥妥要尴尬了,只能厚着脸皮请求坐在驾驶舱,向导和挑夫当然不介意,他们爽快坐到了后面货舱,淋了一路的大雨,还调皮地敲窗给前排驾驶舱的我们做鬼脸。我对他们充满了感激,他们知道我的情况,没有怪我拖慢速度,也没有觉得忌讳什么的,一句怨言没有地跟在我们后面收拾了一路。

乘机回新加坡当天是月经第四天,量已经少了一些了,我回到家里,换上了卫生棉条,把厚厚的卫生巾——三十片大包还剩一半——丢到了柜子里,下次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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