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中晚唐文學研究課閙出個笑話,早早來到教室我便把頭埋在紅色《收穫》裏看,看完了《像天堂在放小小的焰火》,擡頭看見一個打扮誇張的中年婦人立於講臺前翻看教案,看起來是老師了,我收起書準備上課。
這老師圍一條顔色鮮豔的大披巾,與莎麗類似,頭髮很短,染成黯淡的酒紅色,耳朵上有一對巨大的金色耳墜垂下,衆人皆被這誇張的打扮嚇得有些窒息。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哈利波特。
這時候來一個打扮清水挂面的中年女子,叫我們輕鬆許多,這女子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臺上那位,湊近我,小聲問道,這是中晚唐文學研究嗎?
得到肯定的答復以後這女子表情更奇怪,我問她,可是舒老師。
她點頭。我笑,指指上面,說,那可能是那個老師找錯了。
舒老師於是上去跟那個老師說,那老師張口就是一句,Isn’t it english class?
同學們愣神一秒鐘,笑聲四起,舒老師緊張地問下面,可有英語好的,和她說一下,走錯教室了。
無人應戰,舒老師無奈,硬著頭皮打手勢告訴這不會說漢語的中國女人,她走錯教室了。
舒老師分外殷勤,將其送出門。
我想,其實,如果這老師說的是中文,舒老師定不會這樣禮遇她的。
這堂課上完,便去灣裏派出所辦二代身份證。回來後吃了飯舒服躺在床上看《收穫》。
下午書法課,看來這位老師也跑錯了教室,遲遲不來,教室裏亂哄哄,我坐在第一排,看書,不語,心下十分平靜。
安妮寶貝的《南方》,看得我有些眼熱。我的童年是否有些蒼白了。生長在江淮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沒有白墻黑瓦,沒有溪水黃牛,每日在汽車突突的尾氣中背著我破舊的小書包夾在大人中間擠公交車,帶著怨毒的眼神看那些擠得我窒息的粗魯的大人。
不過家周圍有好多綿延的荒草地,生長著我童年的夥伴:螞蚱、蜻蜓、蝴蝶、青蛙們。我和我的哥哥弟弟在裏面玩耍,至今看到草叢仍然會忍不住上前踹一腳,期待有綠色的螞蚱飛起。
餘秋雨的《黑色的光亮》,講的是墨家,開頭用顔色來比喻諸子,讓我覺得十分新鮮,也覺十分貼切。對於餘秋雨,這些年他的言行讓我十分失望,甚至憎恨,一個曾經的偶像已經支離破碎。只是現在讀起他的文章,仍然感受到他的力量。
《黑色的光亮》節選
諸子百家中,有兩個“子”,我有點躲避。
第一個是莊子。我是二十歲的時候遇到他的,當時我正遭受家破人亡、衣食無著的大災難,不知如何生活下去。一個同學悄悄告訴我,他父親九年前(也就是一九五七年)遭災時要全家讀莊子。這個暗示讓我進入了一個驚人的閱讀過程。我漸漸懂了,面對災難,不能用災難語法。另有一種語法,直通精神自由的詩化境界。由此開始,我的生命狀態不再一樣,每次讀莊子的《秋水》、《逍遙遊》、《齊物論》、《天下》等篇章,就像在看一張張與我有關的心電圖。對於這樣一個過於親近的先哲,我難於進行冷靜、公正的評述,因此只能有所躲避。
第二個是韓非子,或者說是法家。躲避它的理由不是過於親近,而是過於熟識。權、術、勢,從過去到現在都緊緊地包裹著中國社會。本來它也是有大氣象的,冷峻地塑造了一個大國的基本管治格局。但是,越到後來越成為一種普遍的制勝權謀,滲透到從朝廷到鄉邑的一切社會結構之中,滲透到很多中國人的思維之內。直到今天,不管是看歷史題材的電影、電視,還是聽講座、逛書店,永遠是權術、謀略,謀略、權術,一片恣肆汪洋。以至很多外國人誤以為,這就是中國歷史和中國文化的主幹。對於這樣一種越來越盛的風氣,怎麼能不有所躲避呢?
其實,這正是我們心中的兩大色塊:一塊是飄逸的湛藍色;一塊是沉鬱的金銅色。躲避前者,是怕沉醉;躲避後者,是怕迷失。
諸子百家的了不起,就在於它們被選擇成了中國人的心理色調。除了上面說的兩種,我覺得孔子是堂皇的棕黃色,近似於我們的皮膚和大地,而老子則是縹緲的灰白色,近似乎天際的雪峰和老者的鬚髮。
我還期待著一種顏色。它使其他顏色更加鮮明,又使它們獲得定力。它甚至有可能不被認為是顏色,卻是宇宙天地的始源之色。它,就是黑色。
它對我來說有點陌生,因此正是我的缺少。既然是缺少,我就沒有理由躲避它,而應該恭敬地向它靠近。
今日腹痛,吃下一片散利痛,明知道這個不好,但我的確是很怕痛的。
歲月安靜……像緩緩流淌的河,雖然我明知道很快就有急流,我得盡力享受這片刻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