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智齿

24-12-09_1603

我和杨琳一起去牙防所拔牙。在候诊室排队等待,大屏幕显示11个诊疗室,我突发奇想让杨琳押赌注赌我会进第几号诊室。如果押中,可以打我一下,并且获得十次免死金牌,在我想暴打她的时候,获得赦免。如果押错,就要被我打,次数为我实际进的诊室与她押的诊室之间的差。杨琳不胜其扰,最后潦草地选了一个看起来进度最慢的8号。

结果居然就是8号。不过我没有给她使用免死金牌的机会,在我想打她的时候,总是先下手为强,然后歉意地告诉她,你应该在我打你之前告诉我你要使用一次免死金牌。

8号诊疗室的医生是个不苟言笑的中老年男人,对我如此欢脱地跳上椅子不为所动。杨琳表示想围观我拔牙,他说,你不可以围观。

拔牙之前我和杨琳去了很早之前就想去的Bistro Burger吃了炸鱼薯条和招牌汉堡,另有美妙不可方物的奶昔和肉丸(上面铺着一层绿色的我忘记了名字的cheese)。我像动物一样往嘴里填塞沾了塔塔酱的炸鱼,为的就是补偿拔牙后禁食的十几个小时——我美其名曰为智齿践行。

吃完后去牙防所拿了号码,又回长宁区见个朋友,我们乘出租车走延安高架。我吃了太多,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炸鱼薯条沾塔塔酱固然鲜美却也油腻,不堪重负的胃和肠道斡旋了半天也不能说服肠道接纳它们,连容它们借道通过的余地也没有。所以一下车我就把它们全吐了出来。太可惜了,我抱着马桶泪流满面。这以后的好几天里我都吃啥吐啥,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无性繁殖了。当然这是后话。

吐到耳清目明,办完事,这才施施然回牙防所拔牙。我的前三颗智齿都是在长海医院拔掉的。然而我现在已不在杨浦,就随便找了一家牙防所。

我长智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在大连的时候,一个人在学校里过年,学校里只剩下猫,清静得很,唯智齿隐痛,数日后愈演愈烈,肿了半边脸,痛得茶饭不思。又折腾数日,智齿完全长出,肿痛才消下去。

有人长智齿,有人不长,有人长得早,有人长得晚,有人只长一两颗,有人长全四颗。我有幸或曰不幸四颗全部长齐。每次长出都痛不欲生。我在当时的博客里记录下了当时的窘况。

“早晨醒来,第一个动作是舌尖颤巍巍伸向长智齿的雷区,舔一舔,看看是否消肿了,然后飘进脑海的第一句话是,好痛啊。肿起来半边脸,笑容都是酸溜溜的,吃饭成了痛苦的事情——时不时地就咬到腮——让我在食堂里越吃越上火,最后都想摔了筷子破口大骂。这该死的智齿呀!昨天晚上想起去年左下牙床也长过一颗智齿的,於是赶紧找,从中缝数过去第八颗……居然,不见了!大為恐慌,难道它它它还会缩回去?缩回去还会再长回去?长出来再缩回去,缩回去再长出来……那我岂不是折腾死了。”(2008年1月31日)

“智齒依舊孜孜不倦地痛,中午吃飯的時候頻頻咬到自己。……到了晚上,智齒的痛在慢慢消下去,感謝上天……”(2008年2月1日)

“牙齦腫脹令我不安,晚上在漱口水的安撫之下它流了血,我也不明白這次智齒引發的牙齦腫痛怎會如此洶湧來襲,滿口薄荷與血腥味交織。”(2010年9月2日)

于是上网搜索一些关于智齿的知识,搜来搜去搜到一部名字就叫《智齿》的韩国电影,讲的是高中女教师与男学生之间的恋情,女教师智齿隐隐作痛,隐喻这段危险恋情。

然而当时我只懂智齿不懂爱情,一笑而过。数年过去,四颗智齿拔得只剩一颗,却再也不想谈论爱情。

然而对于智齿本身,了结了一些歪门邪道之后,我曾为此sort of 不正经地做过一番非常民科的推论。

“按照进化论优胜劣汰的观点,我这样长智齿长得如此兇猛的动物,就不应该被送往医院进行治疗,而应该顺其自然。到了后来,由於智齿疯长,挤歪了其它牙齿,形成缝隙,食物塞在缝隙里,造成龋齿。一颗殃及一颗。最后龋齿啃光所有牙齿,我再也吃不动比豆腐更硬的食物,只能吃流质,然后肠道系统功能开始退化。最后无法适应这个不可能时刻為我準备好流质食物的社会,就死掉了。於是大自然中少了我这麼一脉拥有生长智齿这样的DNA遗传因子,顺利地进行了优胜劣汰。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我身残志坚,即便因长智齿挤歪了一整排牙齿,也坚持顿顿饭后都刷牙漱口,免遭龋齿屠戮。但因為一排牙齿都被智齿挤得畸形,所以严重影响了我的美观。结果我成了剩女——谁愿意要一个满口牙东倒西歪的女人呢,太拿不出手了。所以我变成了老姑娘,鬱鬱而终,没有子嗣。大自然的选择还是在这裡发挥了作用,它断绝了拥有不好的遗传因子的延续。”

话是这么说,拔还是要拔掉的。我愿意精神上支持自然选择与进化。决定拔牙是来了上海之后。在长海医院陆续拔掉了三颗。拔了一次就又了经验。下午三四点去,提前吃点东西,拔完不吃晚饭,熬一夜,第二天早晨吃点流质。到中午就差不多。

下午三四点上完课丛复旦出发,坐车去长海,会路过一座教堂,和很多民国建筑(长海医院的影像楼就是其中之一)。四五点钟人并不非常多,我坐在候诊室里等待叫号,墙上电视上在放颌面赝复的视频,我被熏陶了几次,也不以为怪了。若干年后我和杨琳坐在卢湾区牙防所,墙上挂着肉色的红色的口腔照片,杨琳大惊小怪地叫道,那是什么啊,好恶心。我看了一眼,深藏功与名地答道,那叫颌面赝复。杨琳从此对我膜拜得五体投地。

拔牙过程总归是血腥暴力的,麻药打过之后,被晾在椅子上,过一会医生来拿小针戳一戳牙龈,见没有痛感,就招呼同事来合作。两人一手执锨,一手执锤,一人撬,一人锤,过一会医生说,好了。说完把包了牙齿的棉花往我手里一塞。我懵懂地点头,脑子轰轰作响,口腔里有一股血腥气。

“下午去拔牙。拔掉那颗据说巨大又长歪了的智齿。医生一见我的那枚器宇轩昂嵌在牙床里的小勋章就皱起眉头,為何才来,很晚了,不知道好不好拔,如果不好拔可能就要另约时间。此番话说得严重,让我很惊惧,乖乖让她打了麻药。这回打麻药很彻底,麻醉针在牙床上反反復复捅了好几回,直接结果是几乎麻了半边脸,截至博主发稿时药力还未散。 果然是不好拔,锤子来来回回敲了四五回,那枚乖张的智齿才不情愿地离开牙床,而且几乎玉石俱焚,不满锤子和铁锨的淫威,錚錚地碎裂了。即便是麻药打透了,还是觉出隐隐地疼。我又开始心疼起来,毕竟是自己长出的智齿,我十分愿意与它廝守——如果不是太碍事,我才不捨得拔掉它!看它决绝惨烈的模样,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拔牙的初衷。唉,是我生生拋弃了它。我终究是一个,自恋狂、恋物癖、怀旧者。”(2009年12月24日)

我十分迷恋麻药奇效后的奇怪感觉,半边脸没有知觉,舌头在嘴里好像是含着的一块肉。笑容很诡异。至夜间麻药逐渐失效,失去身体一部分的痛感弥漫上来,淹没口鼻,待要窒息的时候,天地豁然一亮,是早晨了,疼痛又逐渐褪去。

只有一次,拔牙的医生是个非常年轻的漂亮女人,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非常专注,她没有叫麻醉师给我打太多麻药,是在拔牙时除了震荡刚好能感觉到一点疼痛的剂量。至今我仍旧挺感谢她。

相比较来说,宿舍里的小台并不那么幸运,她的智齿没有完全长出,要拔得先划开牙龈。她于是挨了一刀,过一周还要去拆线。我于是深为我最后一颗智齿感到担忧。和它健壮硕大的兄弟姐妹们不一样,它也是一颗没有完全长出来的智齿。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动它。只每日勤勉刷牙,刷到这颗智齿时分外眼红,像扫帚大扫除一样用力,指望刷得周围牙龈萎缩,可以免去挨一刀的痛苦。

然而辛苦刷了好几年,我的企图还是破灭了。卢湾区牙防所的那位不苟言笑的中老年男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摘下手套开始写病历,头也不抬地说,这个牙周六不好拔,你另约个时间。

我心一沉,问道,要开刀?医生说,对,我们周末不拔这种牙的。你要预约吗?

大吃大喝大吐,如此大兴土木地为这枚智齿践行,它最终还是赖着没走。我失落极了,更别提想围观我拔牙的杨琳了。本来我是开开心心地去拔牙的,和其他排号的病人不同,我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地和杨琳打赌我会进哪个诊室。就是因为和那些复杂的病患不一样,我知道只需要叮叮当当一敲,出了医院我就会成为一个没有智齿困扰的人——像一只切了狼趾的狗,可以作为赛级犬参加比赛了!

所以折腾了这么多年,最后一颗智齿还是坚强地留在牙床上,孜孜不倦地膈应、困扰着我,令我塞牙、有时发炎。什么时候再约时间去拔牙呢,再说吧。

清凝万里光

我和Karlan从港汇出来,沿着肇嘉浜路和南丹路走,绕了一圈才走到天文台。威马逊台风刚过,是晚云高风冷,极适合闲步,轮廓清柔的弯月在薄云与修长建筑物缝隙中隐现,浩渺又清冷。走到南丹东路和文定路的交叉口,就是天文台了。我对着他漂亮清秀的面孔看了一眼,然后说再见。然后沿着文定路向北走去了。

天文台楼顶的大球很显眼,很远就能看见。走在南丹东路上,老远看到大球的时候,我跟Karlan说,小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奇怪很多学校楼顶都有个球,还以为是个水塔什么的。Karlan说,去北京国家天文台,并不记得地名,出了地铁凭记忆走,老远看见大球便是。又说,大城市里的天文台,球里面其实并没有望远镜。

说到望远镜,Karlan把手里一直提着的袋子给我,之前说好的,带不走的几本书,留给了我。这次见面也是这个目的。他下周二就要回美国了。于是相约在港汇见面,去满记吃水果。为什么要吃水果呢。他白天去丹阳配眼镜,火车上饿了一天,问他晚上想吃啥,他却答,水果。我这种肉食动物自然不能理解饿了想吃水果的因果关系。他答,肠胃想吃点清净的。我叹道,菩提不是树,明镜也非台。

当然是在短信里说的。上次从美国回来以后,Karlan用了一段时间微信,头像和豆瓣上的一样,气定神闲微笑的小人头像。后来又不用了,说是很费眼睛很伤神。他性情极为寡淡。曾有学天文的朋友托我要他的联系方式,询问申请天文PhD的信息。我犹豫了一会还是给了他,然后惴惴地嘱咐道,他为人腼腆害羞,不善社交,可能沟通上会有些障碍……

后来我们在港汇吃芒果西米捞的时候,Karlan说,他在微信上和那位朋友说,我不喜欢挤牙膏式的提问,你想好三个问题,再来问我。当然那位朋友就被吓跑了。他说起这事的时候是带笑的,好像在回忆小时候爬树摘果子。我也只好一起笑。

算起来我和Karlan见面不超过三次,上一次是Karlan自美国回来,给我带了Mauna Kea的纪念品。也是在天文台附近吃了一顿饭,他把Mauna Kea的小徽章和超大码T恤给我,很羞赧地说,对不起只有超大码的了。T恤背面是山上几面大镜子的口径比例图。我知道他此行会去Mauna Kea,却并未曾想他会带那里的纪念品给我。他出发前短信里说会带点好玩的回来。我回了一个很有我风格的“racooooooooooooooon”,短信发出去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在飞机上了。我想象他半个月后回来开机看见这条短信的表情,乐不可支。

那会儿我们刚一起去过玻璃博物馆。那是第一次见Karlan。剑眉星眼,顾盼含笑,酒窝令人印象深刻。秋半吴天霁,清凝万里光。不过他和这个国度里大多数直男一样,穿着极为简单和缺乏审美(夏天里就是T恤短裤凉鞋),万幸的是很干净。

这之前我们也并没有聊过许多。豆瓣上的对话不超过五句。有天我突然兴起,在他状态下回复道,我们去玻璃博物馆吧!于是就一起去了。

回到家以后,打开他给的袋子。里面是一本天文爱好者奥赛增刊,一本复印的罗思的天文学手册,还有一本《天生的跑者》,已故登山家严冬冬的译作。打开的时候一张明信片掉了出来。是NASA的明信片,是zeta ophiuchi的照片,改变视角可以看到不同的色彩。绚烂异常。

我是怎么认识Karlan的?啊,我想起来了,我在豆瓣上开了一个天文科普的小站。有人送了我40颗小豆。我受宠若惊的点开金主的页面,头像是一个气定神闲微笑的小人。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今天是但诚来沪三周年。三年前今天,在我的教唆、怂恿和指使下,他很单薄地飘来了上海。来之前辞去了家乡小县城初中语文教师的工作,据说还因为险金的问题和校长打了一架。

他来后在复旦旁边的一个集体公寓里住了很久。我有好几个朋友,刚来上海时都以那个集体公寓作为一个缓冲的暂住地点。便宜,交通方便。缺点是环境差——最好的单人间也是没有窗户的,像牢房一样。而且消防极有可能不过关。说难听点,要是失火了,无异于焚尸炉。但诚是在那里住的时间最长的一个,整整一年都住在那里。他自嘲说保洁阿姨都换了好几拨。

杨琳也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搬家又住了几个月,她发短信来说收拾好东西以后躺在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突然感觉特别抑郁。我于是想到但诚在里面住了一年多,但他提起那个公寓时,总是带着戏谑的笑,像是一件极好玩的事。

后来暂时找到一份工作,后来搬了出去,后来换了几份工作,后来有了女朋友,就这样在上海慢慢站稳了脚跟。到今天已是某大型国有出版集团的部门负责人。细细想来,真是令人忍不住喟叹。

今天中午见了他一面,和三年前比模样气质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三年前更多了些内容。我们坐在满记吃甜品,吃完他在小票背面写发票抬头,被服务员直赞字体好看。想起三年前他来我宿舍玩,看我临的多宝塔碑。他总劝我练字。这次也是带了两个笔记本和一个可以装墨水的毛笔给我。都是“福州路特产”。

而我已废笔多年。

家庭幸福

我最近一定是太空虚了,才会每到周五就想着去满记坐一下,喝一碗滚热的核桃露,然后擦擦嘴巴,去电影院门口排队买桶爆米花,进去看一场美国大片看到深夜。奈何爆米花常有而好片不常有,这个夏天看完了几部大片,这周末我终于不知道看什么好了,看看前段时间比较火的哥斯拉还没下架。就懒懒地去了。

美国电影主旋律起来比国产片还令人生厌,美国电影的主旋律就是家庭祖国地球。拯救地球之事不常有,而家庭亲爱之镜头则时时见到。而哥斯拉则很不幸将国仇家恨全部拉了进来。从开头白老师和老婆在车里亲了又亲到长大后的小福特和家庭团聚,我看到这种家庭温馨氛围就忍不住想快进。可惜是在电影院。

所幸这部电影非常无趣,我得以时不时地走神,在爆炸声中漫无边际地去想一些事情。例如我为什么会对电影电视剧中家庭和睦镜头如此抵触。

我很喜欢的两部美剧,绝命毒师,和国土安全,里面从不秀家庭和睦氛围,反而相当坦然地表现了成员在家庭这个组织中无法挣脱的绝望。我对放纵无牵挂的凯莉有天生的好感,看到两人第一次在车内缠斗时简直要振臂欢呼。再说老友记,莫妮卡和钱德勒二人偷偷摸摸谈恋爱的镜头我喜欢极了,然而两人公开关系并结婚之后,我不知怎的就兴趣大减。

要用“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来概括我这么不正确的三观显然是无法令我自己信服的。

我自己是无法感受到家庭于我的任何积极影响的。这很正常,我并不以为意。

以前看见朋友在朋友圈里写“最喜欢家庭聚会的氛围”,我最多笑一笑,自嘲无法理解这种喜欢。王小姐说她也喜欢家庭聚会,我才能确认,这种喜欢可以是真实的并且清醒的。不过于我没有多大关系。以前在豆瓣上看到一张照片,是摆在一起的三双鞋,从size来看是一家三口,样式是一样的。底下很多人回复“哇好温馨”或者“以后也要和家人这么穿”。我则是“如果以后我的生活是这样我就去死吧”。

然而最近几年,不知是不是百炼钢终成绕指柔,愈发对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有抵触。哥斯拉电影一开始,这对老夫老妻表现恩爱,我就皱眉,后来小福特长大,参军后回家团聚,和儿子玩,和老婆玩,烛光里满满是家庭的幸福。我则在心里想,这哪里有夜店的渔网袜大长腿带劲呢?

羡慕?不不,这不是羡慕,我没有必要自欺欺人。我不喜欢家庭生活,亦无法理解血缘纽带的作用。这本无错,没有谁规定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必须有家庭,热爱家庭。我只感谢自己不因此而把自己归为病态一类并引以为傲。

只是最近这种情绪愈发变得消极起来——见不得家庭幸福的镜头,见到就郁闷。而我知道这种情绪的根源在哪里。它来过,它走了,去了我的世界的背面。我在电影院里坐着,看着爆炸声中不时交错插进男主角妻子从头苦到尾的脸,愈发郁闷了。

所谓基友

滋滋回沪办事,绕来五角场与我碰头。我们趴在Candy Lab的玻璃船前看了一下午的蓝骷髅糖制作工艺。我跟他边走边聊,说朋友的智能音箱中文名叫小智,起了一个很奇葩的英文名。他说,不会叫littlezhi吧。我说,差不多,叫smallzhi。两人于是笑了半天。后来又说到另外一位朋友的智能家居产品叫ikair,正在问我起中文名。他想了半天,说,看到这个名字我只能想到I give a shit。我忍住笑跟他说,我的第一反应也差不多,“I give a fuck”。两人又笑了半天,眼泪都快出来了。和滋滋并不经常见面,但聊天总无需多言,就能明确表意。

某天Karlan在微信上说他吐血了,我回了一句“啼鸟唤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第二天他说找到原词,“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念了多遍,很喜欢。

我在网上找阿西莫夫的基地,找来找去找不全。看到麦扣在线,就问麦扣,你有吗?他立刻就发来了。完整的。

二十分钟

距离下一堂课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做个梳理应该是够了的。

连续好几天睡得不安稳,不安稳是指多梦、醒来疲惫,昨天更是发展到失眠了近一小时,咽喉处有异物感,迟迟不得安宁。于我这是很少见的。毫无悬念地第二天起晚了,上了地铁犹自困倦。半个上午就在懵懂中荒废。

我当然知道这种糟糕的状态来源于积累的各种大小问题在最近集中爆发。但它开始逐渐形成了恶性循环。问题爆发——状态糟糕——效率降低——问题再累积——问题再爆发……

不记得上次展颜开怀是什么时候了,每天从睁眼到闭眼,想的问题无非是“怎么办”。大半年前想的问题早就解决了,那时候以为只要解决了就会开心起来。现在知道,问题总是在解决了一个之后又来一个或者更多新的,而且开不开心并非是由问题解决决定,而是在于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获得自洽的逻辑和自由的意志。

往好的方面想,也不是那么糟糕。放在以前我可以轻易用这句话令自己欢脱起来。只是现在不行,面对着一个巨大的坎,无论我做过多大的努力,努力成为多么优秀的精彩的人,在这个坎面前,我都有可能脆弱得不堪一击。唯一可行的,大概就是支撑自己清醒着把所有问题列出来,一个一个攻破。

在这片土地上,女性天生就得是战士。这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但人生值得我为之提枪作战。

我的本意是借自己的这方小地发泄两句,最后却总变成勉励自己理清头绪,坚持下去。言不由衷的话就像痛经时候的散利痛,起效后,痛是不痛了,四肢却还是软的。

港片伴我成长

我很久不看港片了。看《僵尸》的时候很多不懂,错过了一些致敬的镜头。于是补了一些林正英的老僵尸片。小时候看的港片种种镜头又浮现出来,我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港片对我的影响。

作为一个怂人,我不怎么看鬼片,但港片实实在在是陪伴我度过了童年,一直到大学。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爬上写字台,够电视机的插座。八九十年代的港片,起承转合是不变的结构、情节和表演都有点舞台戏剧感;演员演技一流,打戏干练。有些演员我虽然至今叫不上来名字,但那些脸孔实在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还有偏冷的色调,繁体和英文的双语字幕。古装剧现代剧,警匪片奇幻片,我都爱看。最后一部看的港片是无间道,而且是在无间道上映好几年以后。后面再有港片出来,也不看了,开始看英文片。

我常觉得自己至今性格里许许多多乖戾、奇怪、暴烈、情绪化、戏剧化等等的因素,都来自港片。而我看了那么多港片,那么多陈旧的镜头都在我脑子里,我却不愿意拿任意一部来举例子。因为它们构成了一串完整的记忆,挑出任何一个片段出来,都令它不完整了。

凋敝的动物园里唯一的猴子

手机里有好几种社交应用。Facebook Message,Whatsapp,Hangouts,Skype。每个社交应用里都只有一两个好友。Message稍微多一些,因为是facebook的,Whatsapp只用来和欧洲的几个学生联系,Hangouts更惨,只有Michael的头像亮着,Skype则是有事的时候在别的社交应用上约定好了才会使用。使用率这样低,也不能一卸了之,因为联系人虽然少,但还是有的,而且是要常联系的。

连着hangouts的google+,好友只有几个人,活跃的就Michael一个。我上次更新google+还是玩google doodle打糖果游戏的时候,打到了166个糖果,发到了google+上。也没有人看,好友除了几个很少上google+的中国朋友以外,只有Michael比较活跃,而估计在Michael的页面上也会很快被他其他朋友的更新刷下去。看着自己空落落的页面,有种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凋敝的动物园里唯一的猴子,没有游客,自己跟自己玩。

但我不是这么跟Micheal说的,我跟Michael说,我觉得我的google+像一个凋敝的动物园,你是里面唯一的猴子。

他发了一个,lol。

梅酒、眩晕

一个朋友爱喝酒(却很有节制),我爱喝咖啡。我跟他说,酒令人醉,咖啡令人醒,这大概就是区别。

酒精很难令我产生别人都会产生的愉快感觉。这是我一直对酒不感冒的原因之一。只是近一段时间因心情问题频频喝酒,虽然度数都不高,但慢慢产生了对酒的好感。不过这种好感很快在昨晚被打破了。

和朋友在浦东吃晚饭,烤肉。很多很多烤肉。看到梅酒,就点了一杯梅酒。梅子味道香甜适口,再说我又习惯肘边有水、有水就猛喝。忘了那不是水。最后少不得又要了一杯冰可乐。

喝得脸红红,吹着冷风去地铁站。我在车厢里偷偷照镜子,发现脸没有红到吓人的地步,于是略略放心。靠在车门旁边给朋友发短信聊天。九号线转八号线,再转十号线。到十号线上的时候突然想吐,我暗自纳闷,今天喝的酒并不算多,度数也不高吧,怎么头一回有想吐的感觉呢?可能是肉吃多了吧,而且我这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为追求口感吃了那么多三五分熟的。算了算了,回家吐出来吧。我这个有命吃没命消化的土人。

不料想吐的感觉在食道累积,并迅速扩散,坠的心有些发慌。忽然视力和听力都开始模糊,四肢麻木。

我心里暗叫不妙,还好身体倚靠在门边,不至倒下,其他乘客也看不出端倪。类似的经历我有过一次,只有一次。大学时有次献了400cc血量,快结束的时候出现了知觉模糊的现象,但意识一直清醒。

心里非常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努力保持呼吸,等待身体状态恢复平稳。之所以选择等待是因为我了解自己的身体素质,赌自己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等待的那一段时间显得特别漫长,我想到自己绝对不能倒在车厢,因为人们会在我还没到站的时候就把我拖出车厢找来站务员,而这趟车是末班车。如果把我拖进医院就更不幸了,因为我没有医保,而且狗弟弟独自在家,我没有回家的话他会忧心地撕碎身边所有东西。

身体真奇怪,知觉模糊的时候,意识空前地清醒。那时候没有想到挂念的人,只全心催促自己的身体快点继续运转。——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吧。

在这种模糊的状态下,车开了两站,到站时还没有完全恢复。所幸到车门只有两步路,中间还有抓杆帮助我看起来不踉跄。我坐在站台层的椅子上,坐了一会,直到知觉完全恢复,发现自己头上起了一层汗,不知是虚汗还是刚才太努力了。

回到家没犹豫,把晚饭全吐了。一个声音对我说,“你还是改了罢。”

近况

食欲恢复。只是偶尔会惊讶自己嘴巴里塞着食物。

慢跑时间终于可以控制在一小时之内。老头老太专用的随身音响是个好东西——跑步时候听歌很能打鸡血,但我这种怕死的人又是绝对不会戴着耳机跑步的,所以就买了个小音响带着跑,也很好啊。跑得心无杂念。

体重还在掉。

晨起嗜睡。往往是唤醒灯亮起后挣扎着爬起来溜了狗吃了早饭读了Feedly推送的新闻,然后揿亮台灯打开练习本,然后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躺在床上睡着了。

早晨起来已经不会觉得难过了。但偶尔还是,猛然一个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