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上下来,我就走到站厅层的卫生间里去吐了。
我那时很狼狈,手里拿着挎包,胳膊上挂着长柄伞,此外怀里还抱着三本明天上课用的教材。我的新发型被汗水浸得乱乱的。抬头恰能看见镜中一个发型奇怪、因呕吐而双眼通红的我。但我心里还是特别高兴,因为又剪了一个姬发式。不过,如果有一架摄像机跟随我拍摄了我一天全部的行程,电视机前的观众一定会以为我是被这个发型丑吐了。
早晨我起床时就很高兴了,谷歌日历帮我安排得满满当当,到下午两点,也就是九个小时以后,我就可以拥有一个新发型了。洗漱停当后就去学校,在地铁上还背了几十个单词。明天学校的暑期汉语班开课,我今天去学校办理领教材拿课表等手续。前一天我在五角场的一家理发店预定了上午十点的服务,前台说烫发全套过程一般要预留四小时的时间。好的,我说,那就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
午饭?有很多事要做的时候我不需要吃午饭。我的身体系统会启动紧急预案,抑制食欲。所以我的安排是八点半到学校后留出一小时的时间办理各项手续,然后花半小时(其实并不需要那么久)走到理发店去烫个美美的头。烫完头还有充裕的时间回学校给美国学生上课,然后去鲁班路把借同学的书还他。接着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大概就要五六点了,正好坐车去程家桥,给韩国学生上课。可惜今天没法去看镜头了——我想用广角镜头拍英仙座流星雨,在BBS上找到一个愿意租我广角镜头的人,本来说今天可以去看一下,但是他白天不在。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不过终究是希望一天内做尽量多的事的。
到了学校以后才发现不是领了教材就可以走这么简单。老师居然还要负责为学生做分班测试,下午还有个见面会。我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九点整,我硬着头皮进教室为学生做测试。我被分配的班级里,来自意大利和日本的学生占多数。他们都带着第一天入校的紧张和兴奋,手在微微发抖。我笑了,说好玩的事,叫他们放松,一时忘记自己急于脱身去烫头。
分班测试和下午的见面会中间有一点间隙,我瞅准这个空档,和老师说要出去办事。老师很不开心,叫我下午两点见面会不得迟到。我喏喏称是,回头拔脚就跑出学校,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理发店时已经十一点了,我问理发师下午一点三刻前能否烫好头,理发师抿着嘴巴摇头,难,太难了,你要是十点准时到,还有点可能。要不你还是换个时间再约?
我已经坐在镜子前,套上了尼龙的围兜,我权衡了一下,还是想在今天烫完,于是对镜中的理发师央求道,拜托帮帮忙啦。理发师只好说,我只能尽量啊。然后问我准备怎么剪,我就把我四年前的照片给他看。那是一个姬发式。

我为什么这么倔偏要今天烫头呢。因为想做这个姬发式很久了,一天也不想等。当然,当然,你也可以说,我就是倔。
我对理发师说,前面刘海剪成姬发式,后面尾巴烫卷就好啦。理发师有点犹豫,问我,你确定?我说我快老了,再不折腾就没机会了。
想要剪姬发式之前和朋友说起,大部分都忧心忡忡劝我不要这么剪,太奇怪了,也太难看了。一直以来我是一个很容易受他人观点左右的人,如今我终于要体验一把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意见的快感。所以连理发师都这么说,我都没有动心。理发师大概也是理解这种想法的,所以没有多说,就从腰上那个好看的啡色皮质工具腰包里掏出剪子为我剪起来。理发师是一个瘦削的男人,发型很低调但是很闷骚,和下巴上形状精致的髭须相得益彰,令人赏心悦目,我于是就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欣赏他的头发。
说完全不着急那是假的。我很怕迟到,甚或是老师中途打电话来说有急事叫我回去,我顶着一头怪异的造型回去,该如何跟他们解释呢?
大学的时候我看了犬夜叉,白衣朱裳的桔梗甫一出场就令人心动不已。我因而很迷日本巫女。终于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剪了一次姬发式——那时候不知道那叫姬发式,只呼“齐刘海”——并因此闷出了满头的痘子。一个月后我就因忍受不了碎发带来的刺痒感觉,梳了上去,顿觉神清气爽。那次奇幻的经历,只留下几张照片。
剪了齐刘海之后的第一天,非常开心,在图书馆里复习时也得意忘形,却不慎惹毛了一同复习的好友阿毳,她把眼睛一瞪,赌气背对着我看书了。另一位好友芒芒见此也十分尴尬,低头看书去了。我顶着刚剪完尚显僵硬的蘑菇头,有点讪讪的,新鲜感才被打消了一些。
这边理发师的助手帮我洗头、软化、烫卷、定型。定型水撤下的时候,已经一点三刻,再不回去是断然来不及了的。发型师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让我明天再过来修剪和做护理。
我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直奔回学校,刘海被室外的热浪吹干,且扭成一个怪异的形状,而后背上长发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老师见我这个样子,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做这个去了。我像是偷情被撞破,尴尬万分。
我又以这副造型去班级见了新生,还处在惶恐无定状态中的新生看见我这样,纷纷忘记了自己刚下飞机水土不服,开始议论起我的头发来。所幸这时间并不长,结束后我得以回到五角场,继续未完成的烫头大业。至于去给美国学生上课和去还书,都只能延宕了。
路过翠华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一块椰丝奶油包,一边往理发店走一边啃,啃了满手奶油和椰丝,不知道往哪里擦。我站在电梯间,旁边带着小男孩的成熟中年男人看着我的模样,表情复杂。
这下我有充足的时间坐在理发店里消耗了。因为前期烫发和定型时间不足,烫出的卷发效果也并不显著,但额头的姬发式已经令我相当满意了。
不过,额头的姬发式并没有用夹直板,而我又是自来卷,所以和四年前的并不太一样。我一路用手整理,一路瞅准可以反光的建筑材料照镜子。到了负一层,我想吃点晚饭,这一天里我除了那个椰丝奶油包以外,还没吃午饭呢。不过我还是不怎么饿,于是去DQ买了一杯梦幻雪。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地铁上,抱着我新领到的教材,直接去程家桥韩国学生的家里。我在DQ吃梦幻雪的时候冒着被人当成是“拍食狂”和“自拍狂”的危险,偷偷自拍了几张,发给了亲朋好友。朋友说超出预期,表弟瑞瑞说姐你好美啊。这令我得意许久并且忘形得传到了facebook上,致辞说献给新学生。
椰丝奶油包太油,梦幻雪里的奶油也甜腻无比,我又在摇晃的车厢中盯着屏幕看了太久,突然有点反胃。好容易忍到了下车,就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韩国学生见到我,开心地拍手说,好看好看,现在你和我发型一样了(她也是齐刘海长卷发,在上海烫的)。学生妈妈也笑眯眯地说,好可爱。我则忙于用纸巾擦着额头上被闷出的汗。额发被水一浸,立刻卷了起来,一点也不像姬发式了——姬发式都是直的。
而我也忘记了,我其实早就不喜欢姬发式了。我还是很喜欢桔梗,但可惜她死了,犬夜叉最后和日暮戈薇在一起了。我剪姬发式最初是因为头发太多太长,剪一些刘海,扎马尾的时候发根就不会那么痛了。现在扎马尾确实轻松很多了,但额头很热,而且不是我当初的姬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