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我

現時的楊琳是那時的我。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喜怒形於色,看世界有孩童一般的好奇。而我已疲憊,沉睡在一片無垠的汪洋里,周圍是灰藍色的海水和銀灰色的水泡,遠近處有模糊的影子一閃而過,像是暗藏殺機的鯊魚,又像是哀怨歌詠的人魚。

我看見楊琳在河岸上笑著叫著,水波將她的影子扭得蕩蕩漾漾,聲音也朦朧不清,但我還是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她,看著她,看著她。她多像那個時候的我呀,沒有罪惡感,沒有負疚感,沒有滿足感。

我們坐在冷氣充足的日式小吃店吃鹽烤秋刀魚。我愛吃烤秋刀。

讀不懂的花

和高中同學在來福小館吃飯。女孩子們是花朵,漂漂亮亮地、大喇喇地盛開著,一個顧盼都神采飛揚,充滿青春的活力。

她們在龍之夢里挑衣服,她們的眼光在我看來和豬豬、猴子頗似,我終於明白只是我和她們頗不似——她們是我讀不懂的花。眼前忽而又晃過王小姐的臉。也許我會被留在時間的漩渦里。

最后一个夜晚的声音

在复旦的最后一个夜晚,喝了两瓶咖啡,少见地放纵自己不睡觉。满头大汗地收拾东西,灰尘一扬起就打喷嚏,打个不停,像个气压喷罐。收拾一会就拿着今天才到的小猎犬到阳台上去看星星。虽然白天时有阵雨,但是晚上居然可以看见星子,凭着小猎犬,还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星子。只是抖得厉害,像乱撞的萤火虫。仰头看的时候不会打喷嚏。

恍惚间听见院长的声音,“秋石。”好像从很深很深的深空中传来。脑海里突然展开一幅明亮的画面,背对着早晨的阳光,院长坐在一大堆大部头后面,微微笑着看我,眼神很清澈。

还有洪雁老师的声音,王莹老师的声音。她们都微微笑着看我,轻声说,“秋石。”

外面一片漆黑,对面宿舍的楼道还亮着灯。电风扇不停地转。宿舍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沾着鼻涕的纸巾。我的鼻头很红。我是不是得离开上海一段时间,养好鼻子。

“秋石。”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劉靜拎著包跟在男朋友後面出門了,到樓梯口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說,我走了啊,再見。我抓著紙巾,滿臉鼻涕眼淚,顫抖著說,哦,再見。花粉過敏,打噴嚏打得快要脫水了。劉靜和她男友的聲音慢慢遠去。我輕輕掩上門轉身面對一片狼藉的宿舍。我又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我突然打不起精神來。不是離別的傷感,而是無處安放的挫敗感。

日月光華同燦爛

在三十七度的天氣里穿著雨衣一樣的學位服去光華樓拍了照片,最後一張照片,攝影師說,我數一二三,大家把學位帽扔起來。然後大家把學位帽扔得到處都是。後來收到照片,覺得很陌生。

第二天依舊是高溫,依舊是穿著學位服,去正大體育館參加畢業典禮。座位底下的空調一刻不停,還是熱得要發瘋。博士生的學位授予儀式很漫長,全校六百多個博士畢業生,排著隊一撥一撥地上去,五個導師立在桌前,一刻不停地握手、頒發學位證、撥流蘇、合影。我居然想到了植物大戰僵尸。因為我那時候實在太無聊了,很後悔沒有把書帶出來。只好在這百無聊賴的四個小時里拿帽子不停地扇風。

後來我們溜到下面等待和導師合影。導師也穿著導師服端坐于臺上,後來有同學收到導師短信:“爾等速速向這邊靠攏,我快要熱死了。”我們會意,溜到一邊等待。只見導師在臺上無聊地東張西望,頭上的流蘇晃來晃去。過一會校長終於致辭完畢,全體起立奏校歌。雖然我們在台下,那時也不由自主肅穆起來。

校歌的旋律響起來的時候我才真正等來了自己的悲傷。復旦的校歌真好聽啊,像她的名字一樣優雅。復旦我是那麼愛你,和兩年前一樣。

梦见星星和月亮

昨晚把探索頻道的《宇宙的形成》看完了,一共八集,每集四十分鐘,語速不快,沒有字幕也能看懂大概。在雄壯的背景音樂聲中星星們激情地到處亂撞。

前晚花粉過敏,噴嚏不斷,眼睛癢,咳嗽。整夜輾轉,難以入眠。摸黑起來吃了抗過敏藥,才勉強睡去。第二天早晨起來覺得世界好像全部被我頂在頭上,搖搖欲墜。到後來在全家買了一杯用詩音的話說簡直就是牛奶的咖啡喝,居然也恢復了正常。看見了一周未見的Virginie,她從日本剛回來,磕磕絆絆地說著她的見聞,真是奇怪,她已經可以用漢語敘事了,我卻還是沒有來得及教她處置式和被動式。

下午回去之后开了电脑看《宇宙的形成》,不知不觉看完了,七八点钟。很困,我想,我要去床上躺一会,然后爬起来,去洗澡。于是我就爬到床上去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大堆被子中间,电风扇悠悠的,我就睡着了。梦境里有好多星星,他们的月亮围着他们转,他们身后拖着蓝色的轨道。

醒来一看,四点三十八。嗯,嗯,我还要去洗澡么。

自行車庫里的詩

和老馮慢悠悠地走,在松花江路上吃寬寬的油潑面、臊子面。我不愛吃麵食,寬麵除外,越寬越好,最好是正方形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麽。吃晚飯去學人逛了一圈,看到列維布留爾的原始思維,不覺坐在窗邊看了一會,被蚊子吸出小包若干。到光華樓前草坪的時候老馮突然指著黑洞洞的自行車庫對我說,那裏面有詩。

裏面有屍?我詫異道。

裏面有詩。老馮認真地重複道。

裏面有濕?我疑惑了。

車庫黑黢黢的,借著外面慘澹的路燈,看見牆上貼著一張張的紙。

在一抹黑有很多蚊子的車庫里,借著手機暗淡的光一首首看過去。有的喜歡,有的不喜歡。颱風“米雷”登陸上海,外面風聲大作。詩歌在牆上沉默著,像已經逝去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想起最近寫的一首“詩”來。

昨晚在夜幕中疾行,竟然在江蘇路上,看見了市三女中的石頭大門。呵,市三女中。04年的時候/我在你的一間教室/寫下一首/狗血的詩。這首/狗血的詩/讓我/誤以為自己/是塊寫作的材料。一誤三四年。

想到這首“詩”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消失的梔子花

走在南京西路上的心情的確是爛得不能再爛了。這段時間我屢屢遇到倒楣事情,開始我還比較樂觀,否極泰來,否極泰來。因為之前也常常是倒楣到一定臨界點就霍地出現一件大好事。但是這段時間則是倒楣事一件接著一件,一件比一件倒楣。

心情爛則爛,看見賣梔子花的,還是想要買一朵。花朵不很香,我蹲下身嗅了嗅,質疑道。賣梔子花的男人說,那是清香!我猶疑了一下,因為梔子花通常是斑鬢的老嫗賣,穿古舊稀薄的襯衣,衣襟上別一朵快要凋謝的梔子花。這個賣梔子花的男人圍著一個圍裙,有些可笑。

雖則不香,還是買了一朵,別在胸前。配著白色襯衣,倒也很好看。更重要的是,別上梔子花之後大步走開來,竟聞見了很清晰的梔子香味。

其實梔子花也無法挽救我目前糟糕透了的心情。只是事情壞歸壞,生活總是要過下去,而且要儘量將它過得有味道一點。

伴著令人眩暈的梔子花香一路走回宿舍,低頭換衣服的時候卻發現梔子花不見了。花香也驀地消失了。我驚奇不已,四處尋找,怎麼也尋不到,唯一確定的是花香是到了宿舍才消失的,梔子花一定是在宿舍里的某個地方。它爲什麽要逃走呢?我的壞心情影響了它?

找了一會放棄了,覺得它大概終究會出現的。過了幾分鐘,偶然回頭一瞥,發現它竟然在地上,一只被我隨意亂放的單鞋下面,露出委屈的花瓣。我撿起來看看,還完好,於是掛在檯燈上。一直到現在它還是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