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

今天接近滿月,晚上出門覓食的時候發現的。我在燒烤攤子上買了烤秋刀魚,在超市買了啤酒。燒烤攤子真便宜,秋刀魚和雜七雜八的吃食加在一起也才十塊,啤酒本不愛喝,但是偶爾裝逼是需要的(事實證明啤酒很催眠)。

就著好吃的考秋刀喝了一罐啤酒,醉醺醺出門看月亮。小獵犬蒙上一層水汽,剛剛看清楚的月亮表面瞬間變得朦朧,非常不滿,回頭看了看趴在牆上和我一起看月亮的蛞蝓。被蚊子咬了若干個包,回去。過了一會水汽漸消,又出門去看,這回看清了,月亮上有山有海,很開心。

猴子打電話來彙報相親的情況。我聽得很激動,大聲處著主意,忘記自己喝醉了。

現在?現在抱著九成宮在看。

喝掉它

去南京東路給學生呂詩音送HSK成績單。筆試四級和口試中級。兩份薄薄的成績單分別用厚信封裝著,上面印著她的中文名和德文名,還有漢辦和漢考國際的LOGO。

在二號口見到詩音,她男友也在,穿著繪著龍和書法的T恤,他們提著一盒子紅酒,要去莫干山路看朋友。詩音穿雪青色襯衫,戴了紫色耳環。我看了看她,笑道,你的妝花了。她大窘,說,啊,太熱了,我流了很多汗。她的眼影滲在下眼瞼,顯得有些疲憊,和我對她的第一眼印象類似,一個背著包的旅人。

我把成績單給她,她把模擬題還給我。擁抱告別。

在古籍書店買了一本字帖,在來福士吃了點東西(又是關東煮和味千拉麵),又晃晃蕩蕩地乘八號線回去。從西藏北路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著很大的雨,我在躲雨的人群中費力地找到一塊地方,想把塑料袋裡詩音給我的模擬題和字帖倒出來放在書包裡,騰出塑料袋裝皮鞋,赤腳走回去。倒出兩本書之後發現塑料袋里有一盒東西,是一板瑞士的巧克力。我一時怔忡,撐傘赤腳走出地鐵站。

回到家以後猶豫這個巧克力要不要自己吃掉,後來發現它已經化了,名正言順的,我吃掉了它——或者說,喝掉了它。

PS. 這巧克力的熔點太低我不得不開著空調吃,冷死我了。

不那麼重要

看完了《哈利波特》以後,從萬達鑽出來,一邊在深藍色背景的霓虹燈底下走一邊回味著剛才的電影。3DIMAX英文原聲,真過癮。音樂很好,音樂一直都那麼好,讓人印象深刻。至於斯內普,嗯,我來電影院多半是為了看斯內普的,否則就交五塊錢在優酷上看好了。而且我也是如願以償地貢獻了一爆米花桶的眼淚。

從邯鄲路岔到國順路,走到政肅路上去,在全家沒了一包煉乳脆果抱在懷裡,慢慢沿著步行街走過去,穿過復旦南區,走到松花江路上去,到還亮著燈的邏輯麻辣燙店,叫了一份沒有一點綠色的麻辣燙,加了很多蒜蓉和辣醬,一個人吸吸溜溜地吃,吃得滿頭汗,跑堂的男孩子抱著一個呼呼轉的電風扇在看水滸傳,電視里正放到楊志押送生辰綱。晁蓋吳用他們挑了棗兒在附近休息,白勝挑了酒經過,眾官兵要去買酒喝,被楊志一頓亂打。

從包裡掏出一瓶椰子汁,喝完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背著包走了,真開心。很久沒有這麼自由自在了,一切變得不那麼重要。

共徘徊

今天的天色真是旖旎,走在路上坐在地鐵上的時候都忍不住仰頭癡望,潔白的雲層次分明,輪廓清晰,好像觸手可得。總讓我忍不住想上面住著誰,走路是不是輕飄飄的。到晚上,被車丟在輕紡市場附近,打開導航儀前看了看天空確定方位,卻被西邊的彩雲吸引住,忍不住就朝西邊走去了。想想明天颱風“梅花”抵滬,身邊這天光雲影,一點暗藏殺機的意思也沒有,天真無邪的。

 

從今天起我的對外漢語教學生活怕是結束了,我感到渾身輕鬆也無力。

从此

給Virginie上完課我說,明天是最後一節課。她看起來很驚訝。

從越洋廣場出來以後我很不開心。週一到週五,八點到九點半,在歐萊雅給Virginie上課是很愉快的過程。我突然覺得長久以來這種愉悅的過程要結束了,美麗可愛的Virginie女士從此要在我的生活中淡出。再没有一个女性和我一起坐在朝东的会议室里,一起看太阳慢慢从落地窗外面流进来,用很法式的言辞和表情和我开着玩笑,从此以后,上海的早晨是不是就会干枯很多。

也許我就不適合做一個老師。我總是輕易就對學生傾注感情。難以脫出狀態。克勞德、拉爾夫、保羅、詩音、Virginie。

祝你們好運。

大海里的壽司店

今天中午的事非常添堵,豐盛的午餐也不能挽救我頹敗的心情,更何況午飯也不讓人好好吃,總有些人不正經埋頭吃飯,總有些人好為人師。這樣的飯局,飯菜再好吃我也不要去。我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麽願意一個人花很多錢吃飯。

不過後來我走在四平路上快要到海倫路的時候,看見一家又便宜又新鮮的壽司店!最重要的是,兩個看起來比歲數比我還要小的壽司師傅又帥又可親!尤其是主刀的小師傅,雖然一直戴著口罩,但是明亮亮的雙眼讓人看了想起秋天的葡萄。兩位師傅一邊和我說這話一邊端上我要的白金槍,分量很足,油水很大。我看菜單上面價格便宜得嚇人,有些踟躕,你們這個新鮮伐?師傅招招手說,要不要看,這裡有一條整的三文魚,我馬上要把它剁了。……教你怎麼看三文魚新鮮不新鮮,鰓是紅的,眼睛是亮的,那就是新鮮的。年輕的小哥兒得意的用sashimi刀戳著魚鰓和魚眼睛。

主刀師傅開始收拾那條巨大的三文魚。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三文魚。師傅白我一眼,你不是說你最愛吃三文魚嗎,怎麼說沒見過!我說,我只見過切得一寸一寸的!我哪裡見過整隻的三文魚來!

師傅一刀一刀把魚皮割下來扔掉,又剔掉魚骨,刮了幾勺魚肉下來做魚醬。一大條漂亮的閃著銀光的三文魚不一會就變成了一大堆橘黃色的肉,立刻變得眼熟起來。我看著師傅熟練地分解著,不由想起庖丁解牛,問道,小哥兒,你不怕手藝被人看了去?師傅笑一笑說,你看吧,看了也學不會,你以為這麼好學。

另一個小哥兒在幫另外一個顧客卷壽司。我的白金槍就是他切的,刀工很好,入口即化。只是太油了,而且據說給了兩個人的分量,最後還是剩了兩片帶回家了。主刀師傅又白我一眼,你不說最愛吃油的嗎?

好吧,下次我要來吃章魚。

坐在木色的小店裡,吃白金槍,看師傅切三文魚,音響里放著《只要你過得比我好》,我覺得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好得足以沖刷前面幾個小時里的壓抑和難過了。

卡門

最後一堂課後詩音邀我去她家吃飯,說是她男友請了幾個朋友來。於是一起去了城市超市買食材。伊買了白葡萄酒,乾酪,炸魚塊,并蔬菜若干。

第二天提了一盒子童子雞過去了。從江橋到金科路,到她家之後居然還是熱的。詩音化了妝。她男朋友小馬的朋友已經來了,一個胖胖的男生,會英語,他女友不會。

詩音在廚房間里忙忙碌碌,電腦里放著歌。水焯西蘭花,黃油炒土豆泥,煎豬排。我把童子雞拿出來,跟她說,裏面有雞腳……不過不要緊,我們幾個中國人會吃掉的。

廚房間和陽臺玻璃門上被詩音用馬克筆寫了中文單詞和英文單詞,朋友們興致盎然地念著:“戇婢養子、X你媽、他媽的、賤人……”他們抬起頭來看著我,表情微妙,“你是詩音的漢語老師?”我聲辨不清,只好揪住詩音,問她幹嗎記這個。她說,很好玩!笑一笑又去翻土豆泥了。

主菜是瑞士奶酪火鍋,用的是乾酪,兌上很多白葡萄酒,不斷攪拌。我用叉子叉了一塊麵包,放進去轉一圈,吃了一口,回頭對詩音說,都是你的錯,我醉了。詩音笑道,不要胡說,酒精已經蒸發了,只是酒味而已。

他們的冰箱里最多的是啤酒。一開冰箱門就嚇到了我。一群酒鬼。

帶來的童子雞大多被中國人吃掉了。我搶走了鄰座的一個豬排。西餐真是枯燥。

吃完飯他們在玩塑料槍,我和詩音在廚房里洗碗。後來我來到陽臺,仰頭看詩音貼在玻璃門上的舊作文和寫在玻璃門上的單詞。舊作文上有黑色的鋼筆修改的痕跡,我仔細看了很久才發現那是我改的。詩音走進來。我說,這是多久以前的了啊。詩音說,嗯,那是第一篇作文。

我看了看身邊瘦小的小姑娘,她有一張中國南方人的臉孔和骨架,偶爾自言自語說的是德語,她的祖先來自中國廣西,到柬埔寨,到馬來西亞,又到瑞士。

我輕聲問,准考證別忘了。她嗯了一聲。我說,鉛筆呢?她說,知道哦,是2B。

哦,我想了想,又說,護照。她哦了一聲,說,對。

萬劫不復

路過政民路國定路的時候遇見一場車禍。一聲巨響過後,中鐵快運的大貨車停下來,環衛工匆匆忙忙跑過去。走過去看見穿藍色衣服的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周圍沒有血跡。助動車倒在一旁,車上的東西撒了一地。悲從中來,忍不住駐足在太陽底下看了一會,司機急吼吼地打電話。我看見男人的胳膊還在動,又沒有血跡,沒有看到不願看到的場景,心裡略略一鬆,拐進了旁邊的KFC等楊琳下樓。過了一會還是覺得揪心,跑回去看他有沒有被救護車抬走,到了那裡一看不由四肢冰涼,那個男人已經被警察蓋上了藍色的布,救護車的小藍燈在不遠處徒勞地閃著。

我那時臉色一定非常難看。我想到在大連大學的時候看見兩隻訓練有素的狗在荒草叢裡咬死了一隻大黃貓。我身邊的兩隻貓默不作聲地挺直了身子立在臺階後面看,脖子伸得怪異的長,我摸它們它們也沒有反應。我覺得我此時的表情一定和那兩隻貓一樣。

我腿腳沉重地走回去,心裡想,他的家人大概此時還不知道。他的家人也許切好了西瓜在家等他。我無法想像他的家人跌跌撞撞趕來之後,是怎樣萬劫不復的場景。

後來在網上看見滋滋,他說第一次看見死亡是在小時候春遊的時候,看見同學被大卡車壓扁。我這才想起,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亡。今年我二十四歲。

早晨路过土菜馆的时候看见很多大公鸡窝在菜馆门口的鸡笼子里,上面简单地盖着纸板。太阳大喇喇地晒着,狗都蜷缩在车肚底下睡觉,我嘘一声就醒来,怯生生看我,随时准备跑掉。有一只红冠黑尾的大公鸡喔喔喔地叫起来,声音苍老费力,像是年迈又拼命。听着心中不忍,快步走开。

对动物的感情可以追溯到小时候和鸡在一起。家里养鸡,他们咯咯咯地到处走路,吃菜叶和米。和鸡在一起玩,无非是追着他们到处跑,鸡是人养的动物,却不亲近人,看到小孩就跑,这也许是本能,小孩是有破坏力的。但是他们热爱我的阿婆,我的老太太。她们颠颠地去给鸡喂食,嘴里唤着“噢shi噢shi”的时候,鸡们都热情地围过来。有次亲戚送来一只鸡,栓了脚放在厨房,他孤零零卧在一堆蔬菜中间,我过去摸他,想跟他说话,心中体会他这种和蔬菜一起沦为食物的苦,和刑期降至的恐惧,但是他毫不留情地拿喙叨了我一下。

某天家里吃zhi(不记得怎么写的了,是鸭和鹅的杂交),炖了汤端上来,发现翅膀处是黑色的。家人说到这只大鸟力气非常大,捉都捉不住,好容易才杀掉的。我看着翅膀处的那一大块淤青,突然就失去了吃的兴致。心里觉得非常伤悲,我们的需求是一顿饭,一只大鸟用尽力气的挣扎只是为了求得生存。当然我也并没有因为这个理由而变成素食主义者。

鸡是一种让我怜悯的动物,眼神倨傲警惕,自身却弱小可怜,终有一日要付诸刀俎,其间过程自然要受不少的折磨。小时候家里杀鸡是需要把我支开的,有时候会破天荒地给我五毛钱让我出去买东西吃。待我拽着果丹皮回来的是,鸡已经被拔光毛躺在那里了,白花花的身体好像在说,你来晚了。我站在厨房间哇哇地哭,恳求大人救活他。

若不幸让我看见杀鸡的过程,对我来说则是一段很深的梦魇。鸡被拴着脚倒吊在杆子上放血,巨大的翅膀扑腾很久才慢慢瘫软下来,小时候看见过一次,吓得跑到三楼去躲起来。长大后看见过一次,心悸很久,好像是看见老朋友被拉去受刑,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是,但是,我刚才也说了,我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恰恰相反,我是一个什么都吃的杂食动物。对于摆放在餐桌上,呈现健康的酱油色泽的红烧小公鸡、木耳炒鸡杂、老母鸡汤,我是不会拒绝的,不但不会拒绝,还会凶光毕露,吃得干干净净。我爱吃鸡,我真的很爱吃鸡,我尤其爱吃鸡头和鸡屁股。我可以把鸡头吃得很干净,先吃鸡冠,然后吃鸡头上的皮,然后咬开脑壳,吃掉鸡眼睛,吸光鸡脑,再把鸡喙去掉,吃里面的鸡舌头,最后把鸡头上连着的一点脖子肉吃掉,剩下一副干净的鸡头骨。至于鸡屁股,大概多数人嫌其腥秽又据说有毒,在做菜之前就剁去扔掉了。但是因为屁股是很少会运动的肉,所以鸡屁股上肉最嫩,油脂最多,只有一块扁扁的软骨。放在嘴里一咬,满口都是醉人的油脂。

小时候前一分钟还在对着鸡的尸体大哭大闹,后一分钟就甩开膀子吃鸡大胯吃得汗流浃背的我,长大了还是如此,看到鸡就很亲切,想到阿婆,想到老太太,想到故园,想到无忧无虑和鸡一起玩的小时候,看到鸡也很悲悯,知道他们生下来就注定要被吃掉的,他们死前会受一番苦,脚被拴住,翅膀被粗暴的大手掐得牢牢,也许会掐很久,以至于吃他的时候我们还能看见翅膀上的淤青。随后脖子被割开,整个身子被倒掉起来。这还算人道,最惨的是死前总是被胡乱塞在一个蛇皮袋里,在路上颠颠簸簸。我常常看见老阿姨拎着一只活鸡在路上荡悠悠地走,或者是老农拎着一蛇皮袋的鸡坐公交车,鸡们很安静,我知道那样一定很不舒服,但它们眼睛里只有警惕,好像他们还活在那个小小的菜园子里,不紧不慢地啄东西吃,时不时张望一下周围的动静。

那些鸡卧在公交车上,很多条腿边,好像卧在自己的窝里,虽然我看不见他们的爪子但我知道他们的爪子一定是被塑料绳拴着的。那个卧着的姿势让我突然想到其实他们也是很普通的鸟,卧着的时候让身边的我有一种归属感,或者称之为“巢”的感觉。只是他们被选择吃掉了。

看到这些情况的时候我很难过,我为这种情况难过了二十多年了,可是我好像又是最没有资格难过的人,因为我吃了二十多年的鸡,家人都知道我最爱吃鸡了。除了鸡以外还有鸭子、鹅,禽类我都爱吃。以前老太太还养过一只鸭子,我从鲁迅的《药》里看来,鸭子是可以用手捏着脖子的。于是我特别喜欢捏着那只本来没招我没惹我的鸭子的脖子,把他扔出去。——我喜欢作弄小动物,但我发誓我没有杀心,我只在他们感到厌烦的范围内作弄他们,我是非常见不得小动物受苦的。不过后来那只鸭子不见了,家人非要说是他受不了的我折磨,离家出走了。

我知道像我这样恶劣的人如果少一些,鸡们也不会如此痛苦。但是生物链本是如此,我不想改变,对于虫子来说鸡也是凶猛的饕餮,这不是我个人不吃鸡就可以改变的。唯一希望的是宰杀牲畜的时候可以人道一些,让鸡们少受一些罪,最好让他们不知道自己要被杀掉,快快乐乐地上刑场。

色目人駐滬辦

佑毅同學是很可愛的人。他雄心勃勃地表示熱愛吃川菜和火鍋。我們於是自上外向南尋找飯館,步行至東江灣路,恰巧看見馬路對面川菜館和火鍋店,問他想吃什麽。他表示難以割舍,艱難地盤算了很久,最終決定吃川菜。我問他,有無忌口?答曰,無,什麽都吃。我翻到牛蛙一頁,問他,吃嗎?他立刻說,太惡心了,我不要吃。

最終他吃下了一整盆據說“和北師大食堂的水煮雞肉一樣好吃”的水煮牛肉。北師大的食堂是什麽德行,我只能苦笑。

現在很喜歡帶這些色目人去吃飯,看他們點一盤盤了無生趣的豬肉牛肉雞肉,然後我端然捧著一份鱔絲面大啖,把他們噁心到吃不下眼前的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