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吕犀

吕犀少年时,每天在山中练剑。启明星在薄暮中闪耀,雾气氤氲,冷的钢剑拂过凝聚在竹叶尖的露水。

少年吕犀在山林里奔跑,他跑过高高的山崖和银白的飞瀑,跑过落在地上的榛子,惊起一丛丛蝴蝶。少年吕犀步履轻快,他心情安宁愉悦。

少年吕犀在山水间奔跑,有花落在他肩头,是什么花呢。他停下来,拈花沉思。花瓣在指间旋转,有女一人,落在掌尖。

两人拉着手一起奔跑。他们跑过高高的山崖和银白的飞瀑。他们从温带跑到热带,山顶皑皑的白雪变成葱茏的绿盖。

他们站在山顶一起看日落,最后一缕晨光刺破少女的裙裾。啊,漾起一阵醉人的轻叹,花瓣如雨,吕犀闭上眼睛。

再见!吕犀说。

我们会再见。花雨无声,但吕犀听见了。

再见大鱼

早上去罗森买完早点,上到地面要经过静安寺地铁站的地下通道,发现水族箱里的大鱼不见了,换成了活泼漂亮的小鱼。我怀疑是大鱼老了,要换色彩更鲜艳动作更活泼的小鱼。心里难过死了。

 

那里的两条大鱼,其中一条是银龙鱼(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品种的名字),我路过时总要和它打招呼。它总是板着一张脸,慢悠悠地,从鱼缸一头,游到另一头。大眼睛凸出来,会调整角度。我有时候会猜它如果有感觉,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是不是会悲伤。我一厢情愿把他当成了我的朋友,我常常盯着他发呆,背着包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很久。

好几个朋友告诉我,是冻死了,新闻里都放了。还在台湾的萝卜叔给我发了一个新闻截图,果然是,鱼缸坏了,大鱼冻死了。

大恸。

抑郁与安宁

昨天晚上有一阵,感觉到极度的抑郁——这么说其实不准确,而是极度感觉不到快乐,心空落无所依,为未来设想的任何可能性都无法调动积极的情绪,过去的快乐回忆又极容易产生悲伤。而对死亡的恐惧又令我产生怎样也无法有妥善解决方式的感觉。

怎样都不舒服,好像是缓缓陷入泥潭。不知道是不是抑郁。求生的本能令我伸出手来求救。跟朋友计划出游,去大洋山,去南法,去印尼,才算透出一口气。

彼时我在外高桥,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工商银行的数据中心彻夜通明,Kingston的LOGO发出明亮光芒,凸月悬挂高空,我无所遁形。

其间Karlan发来一张我今年年初在古北的一张照片,说给我的画像部分参照了这一张,他觉得最好看。那时候的我是典型的我,无知狂妄又快乐。总是兴致勃勃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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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复道,Elle est morte.

Karlan不再说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心地难过。因为我确切地知道,新的蛐蛐未必坏,她懂得了恐惧和珍惜,知道了起点和终点;但这个我最爱的蛐蛐,无知狂妄又快乐的蛐蛐,总是精力充沛的蛐蛐,再也不会回来。

上上周心理医生叫我想象如果生命还剩一年,会去做什么。我简单地答,见朋友,把小说写完。

如果生命还剩半年呢?答:见朋友,把小说写完。

如果生命还剩一个月呢?答:见朋友,写点东西,可能小说写不完了。

如果还剩一周呢?答:见朋友,写东西。我尽量缩短语句,因为已经感觉到自己哽咽,随时有可能哭出来。

上个月最难过的几天里,有好几个下午,在看程浩留下的文字。这个在病床上和死亡脸贴脸睡了二十年的少年说,“……但是我必须坚持写作这个行为,因为我不想让自己身上的伤痕变得毫无意义。”他提到了“意义”,看到这两个字,那段时间一直在痛苦思索人活着的意义的我开始停止思考这个问题,接受了“有意义”这个预设。

心理医生这一番问话也令我明白一些。多年来我保持着读书和写作的习惯。我固然希望自己成为学问家、作家,但读书和写作并非为这目的,而是这过程令我安宁。

无知的快乐已经不再,希望我还拥有安宁。

扑杀

昨晚狗弟扑杀了一只猫。

狗弟有扑猫的前科,但没有造成过死亡。那是一只非常瘦弱的小猫,从狗嘴里顽强爬出来,湿漉漉地跑掉了。

狗弟扑猫是本能。但以他的速度是扑不到的,一般是它受伤——被猫狠狠一爪子挠在脸上,鼻子上至今有个小小的坑;或者是我受伤——身体失去平衡,大部分时候是膝盖受创,有时候整个人摔到草丛里去。。

但这次不一样,狗弟扑住了。

我和杨琳在世纪大道上一边走一遍说话,狗弟突然向旁边绿化带扑去。一只姜黄大猫飞奔而出,树丛里响起另一只猫的嘶叫。我一边奋力拉牵引绳,一边问赶到绿化带旁边观看情况的杨琳,扑到没有?杨琳弱弱地回答,扑到了。

猫的嘶叫越来越弱。我一边大喊狗弟的名字,一边拉牵引绳。绳子被树枝绊住,一时半会拉不出。我知道狗弟无意吃猫,只是想和猫玩,但它为了防止猫逃跑,会一次次下嘴去咬,使其丧失逃跑能力。那是我上次看见小猫和它搏斗的时候发现的。

杨琳最终把狗弟拉了出来,狗弟嘴里叼着一只比我想象中要大一些的黑影。我一脚踢在狗弟屁股上。狗弟嘴巴一松,一只虎纹花斑猫掉了下来。

那是一只瘦弱精干的狸猫。侧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抽搐着,一张一翕。如我所料,身上没有血迹,全是狗的口水,枯叶子沾了一身。

它抽搐了几分钟,就死了。中间有行人路过。爸爸带着年幼的女儿,爸爸一边走一边和女儿说,它快不行了。

我想起大学里有两只训练有素的狗,一前一后地追捕一只姜黄大猫,最后在半坡的灌木丛里扑杀了它。我本来没注意到这三个冤家。是在宿舍门口看见两只瘦弱的小猫姿势非常奇怪地在看向同一个方向,我才发现是两只狗在追一只猫。我听见灌木丛里猫的嘶叫,和狗的沉默。两只观看的猫,前爪搭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想安慰它们,走过去抚摸它们的背。它们像个石雕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后来两只狗一前一后地小跑出灌木丛。我跑过去,拨开荒草,看见了黄猫的尸体。身上没有血迹,只有湿漉漉的沾着口水的咬痕在胸腹处。我才知道狗扑杀猫是不必沾血的。

我总是忘不了那两只眼睁睁看着自己同类被屠杀的小猫的眼神。和今天的我,看着那只狸花猫渐渐死去,大概没有分别。

微光

在一大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偶尔闪出的光亮,趁还没被淹没,记下来。

1. 也许正是因为,永生与周围爱的人的存在的真实性是冲突的,死亡也许才显得不那么可怕。

2. 好好地活,做对的事,珍惜时间,不留遗憾。

不可深想

有时候想起往事,会觉得很多事写下来就是一咏三叹的小说。但是我不能写也不能回想,套用一句俗套的话,“这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伤”。

饥肠辘辘的时候煮鸡汤挂面吃。惨白的厨房灯下,灶上面条白水烧熟,鸡汤用微波炉热开,面条连白水一起倾倒在鸡汤碗里,撒一点盐筷子搅一搅就可以吃。鸡汤原汁煮面太腻,加煮面的白水则是正好。黄澄澄的鸡汤上面飘着两个半片的香菇。一根鸡腿斜插在碗里,是所有治愈系漫画的经典形象。鸡的香味和香菇的香味是绝妙搭配,是所有早晨和深夜的港湾。

如果很饿还可以打一枚鸡蛋。这是小时候经常吃的,却不敢深想。不敢深想。旧时的回忆是一座着了火的旧屋,我刚灰头土脸地逃出来已属不易,回头想再跑进去扒出一些珍爱的东西,已然无能为力。巨大的椽正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不再回五角场

能不去五角场就不去五角场,是有原因的。那里对我太过宽容,食物是便宜的,商场是熟悉的,人是旧识的。闭着眼也能从地铁站钻下去出来就是猫屎咖啡,推开门就是政通路的林荫道,远远望去就是光滑的楼,轻车熟路把老phone从光滑的楼的故纸堆里挖出来,就能嬉皮笑脸跟他去北区蹭一顿饭,顺便听听学界各种八卦。连万达地下的汤姆熊,夹到的娃娃也比别处多。

我最高纪录是二十块钱夹到三个娃娃。有次跟几个亚洲学生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吃火锅。下午他们比我多两节课。我说,我去汤姆熊夹娃娃,一边等你们。我做了个夹娃娃的手势。他们都笑了。后来我抱着夹到的三个娃娃去星巴克跟他们碰头,他们远远看到我抱着三个娃娃,都惊呆了。日本小姑娘眼睛亮亮地,双手握在胸前,对我说,诶~~斯郭伊伊伊伊!

后来我离开了五角场,再去上海任何一个夹娃娃机,都没夹到过一个了(只有一次和三公子在大悦城,为他夹到一个拳头大的龙猫)。我才知道,夹娃娃机都是刁钻使坏的,肌无力一样,好不容易拎起一个娃娃还要抖一抖,根本不让你拿到无论是多丑的娃娃。

所以我要离开五角场了,不可以一无是处地、一无所有地回五角场,继续恬不知耻地享受着那里的安逸与无辜。

可是呢,其实心里清楚,不再回五角场,以上都是借口。不再回五角场,只是不愿再想起罢了。

仁者心动

三年前下很大功夫拍的水仙,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桌面。

那时候对用光、构图,都不如现在熟。(说得就好像我现在是八成熟的牛排一样)

以后每年春节前后都会拍水仙,都不如这张让我喜欢。后来入了大光圈的痰盂头,拍出来似乎也不如这张。这是黄昏时候拍的,日光四十度,色温低,水仙已然现颓败之状。

今年更没有心情拍了。工作日的时候把开得葱茏的水仙端到阳台,想如果周末有空就拍两张,莫要辜负好花。周末意料之内情理之外地,被各种琐事缠绕,心情很坏。中午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出门前突然拔脚拿了相机去阳台拍了一些。

Screenshot from 2015-03-01 12:21:06在相机里看构图还可以,色调冷了点,与三年前比,大有利烈之气,感慨岁岁年年花不同,年年岁岁人却还在原地踏步。

放到电脑上看,心情更坏。焦没有对准。

犹记得路路很仔细地教我手动对焦,对这种偶尔会被风吹乱的小花,在景深很浅的时候,其实无甚技巧可言,无非耐心二字。我那时候也的确磨练了极大的耐心。在仙人球花开落短暂的时间里做了一番对焦练习。

今天阳台是有风的。我开了自动对焦。心里想着一会儿出门办事。

不是风动,不是花动,仁者心动。

 

无题

过年前我对自己能坚持到大年初几做了一个预测——大概是初二。结果是我在离年三十还有三天的时候就崩溃了。

好在今年的年夜饭和老外一起吃,省了很多不快乐的杂芜之事。波尔多的佳酿,香气扑鼻的蓝波奶酪。酩酊大醉。没有按约定去外滩的酒吧,十点钟就昏迷不醒。中间好像有一次被密集的鞭炮吵醒,不过只有一瞬,很快又跌回没有痛苦没有梦境的睡眠。

早晨五点醒了,窗外安静得吓人,只有一只小鸟,婉转地唱歌,能让人想象出那是一只怎样美丽玲珑的小鸟,为求偶使尽浑身解数。我知道这声音很快就会被鞭炮声惊散的,凝神听了许久。

趁天还没亮出门溜了狗。年初一凌晨的上海,是一座空城。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尽可以带狗慢慢走。地上四处是爆竹碎屑,混着污渍,黛色晨光中像大片苍老陈旧血迹,令人厌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给我的心情上了监护仪,随时观察情绪的变化,生怕自己失去控制,或者无法调整,或者干脆宕机。小心翼翼地用残存的理性分析目前状态,提醒自己抬起头,尽可能极目远眺,而不是为因自己的无能而失去的美好凭吊。

无处安放

有个朋友给我描述抑郁的感受:像头顶有沙子不断向下泄露。我无法体会,后来某天在地铁上,忽然感觉周围的形状和我并不符合,把我放在什么位置,都突兀,会硌到我;我无论保持什么样的姿势,都不舒服,都难过。也许抑郁的心情在我这里,就是无处安放的感觉。

在9gag上看到一张图,一只歪着嘴笑的小白狗,旁白是,“世界上最anti-depressant的东西是小狗”。小狗是否抗抑郁我不知道,反正狗弟弟小的时候,差点把我弄抑郁了。毛茸茸的它在你手掌心温暖惬意地呼吸,催产素融化所有人的心。——但转瞬它开始拉屎拉尿,踩着屎尿到处乱跑,咬坏周围一切。你跟在他身后收拾,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永无止境地受难。

但狗弟弟确实是一个友善的陪伴,他喜怒形于色,为小小乐趣开怀,拥有健全狗格。他并不考虑你是否有心情,强迫你接受他把头挤到你胳膊底下,要你摸他。你恼怒,厌烦他,呵斥他走开,他走远两步,回头看你,好像不放心你一个人,又颠颠跑回来,重复那一套,直到你气馁,摸他头,摸他背,摸到心慢慢柔软,软得像在澡堂虚脱。

只要口感不差,巧克力奶也令人熨帖。最近我遍尝了周遭的巧克力奶。最好喝的还是星巴克的,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大杯满满的诚意,抿一口微带粉末的滚烫熔岩,会颇感安慰。虽然很快就会又跌回到自我可怜的漩涡当中去。

我喜欢酒吧,闹腾的安静的都喜欢。有人说“在酒吧鬼混就像找明天借快乐”,我很难同意,偶尔把自己灌醉,把理性关起来打一顿,是对情绪的一种犒赏和安抚。但我实在不是一个能喝酒的人,这段时间试着接触酒精,效果并不十分可观——有点像短暂的休克,第二天醒来并不觉得更加沮丧,但也没有快乐多少,只是捱过去一段时间罢了。关键在于,即便是非常少量的酒,也会对我那酒精过敏的身体产生影响。

今天下午把快递刚送到的鞋架组装好了。组装鞋架的时候全神贯注,和中午吃肉时一样,心无杂念。动手的时候谈不上快乐,但很充实。远比狗和巧克力奶充实。我有一个非常精致的工具箱,用它改装过狗弟弟的厕所,安装过狗弟弟的航空箱,组装过家里的沙发床,还有手里的这个鞋架。我很喜欢它,它的每一个部件都和实用有关,一点也不多余。

我一直很欣慰自己在一个较为奇葩的并不愉快的环境下成长,仍旧能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和强大并且正在更强大的理性思维。我也知道自己目前并不是长久的病态的抑郁状态,只是面临一个无解的问题暂时失去了调节情绪的能力。我知道只要这个问题被解决,我仍然可以和平时一样快乐得像只麻雀,无论身边有什么奇葩的不愉快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