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最後一篇作業

早早來李索老師辦公室上課,李索老師正在和副院長說著遇難學生的事情。

見我來了,李索老師讓我先坐著看書,而後他和副院長去副院長辦公室繼續說事。等待的間隙里看到西北角桌子上有一沓子作業,恰是中文074班的,我想起來,李索老師,是教4班古代漢語的,我隨手翻了幾頁,就找到了那個遇難學生的作業——在大連大學貼吧里看到過這個遇難學生的名字,楊華昆。

這是李索老師最喜歡布置的作業,例行的在說文和漢語大字典上查找字義,而後是查找自己家鄉地名的由來,這也是學生們比較喜歡做的作業。這張十六開的作業紙上,是楊華昆圓圓的瘦瘦的字體,不好看,也不整齊,起先是藍色圓珠筆寫的,還不到一行,字跡就漸漸變淡,第一行末尾里改成用黑色水筆寫。

在作業的最後一道題里,我們看到,楊華昆是河南浚縣人,浚縣的浚,僅僅在用作地名時念作“訓”,至於為什麽,楊華昆老老實實地寫道,不知道,沒有查到。

短短的作業中有兩處寫到“不知道,沒有查到”,是一個漫不經心,但是很老實的孩子,對吧?

我捏著這份薄薄的作業愣神,感覺不真實,這是他的最後一篇作業吧,為什麽偏偏被我找到。

這時李索老師進來,看見我和他的辦公室助理還有云運學姐都在,笑一笑,嘆口氣說太忙,因為我們學院那個孩子沒了,這兩天值了好幾天班。

我揚了揚手裡的作業,用空洞洞的聲音對老師說,我找到了他的作業,這是您讓他們查找家鄉地名由來的作業。李索老師愣一愣,接過作業,一邊摸索眼鏡一邊喃喃地說,哦……我聽他舅舅說過,好像是……浚縣。

不斷有文學院的老師急匆匆進來和李索老師說著明天去殯儀館的事情,無不面色凝重,我和學姐們也豎著耳朵聽,大致是遺體明天在金州殯儀館火化,發動全校師生捐款,云云。

過了一會,高日暉老師也氣喘吁吁進來了,一臉的疲憊,向李索老師彙報道,昨晚值班,一切正常。

這個時候我突然明白了前面李索老師說的“值了好幾天班”的具體含義。頓時背上一陣寒意。

大昆,也許在呼嘯山莊寒風呼嘯的夜晚,你的老師,都在陪著你。

百度楊華昆吧

你的好兄弟將你的照片放在了網上,這分明是一個可愛的男孩。

這是你在校內網的頭像。

和室友打鬧呢吧……

風箏節上

據說是一個DV慶功會上。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
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弄臟了美麗的衣服
卻找不到別人傾訴
聰明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遺失了心愛的禮物
在風中尋找從清晨到日暮
親愛的小孩
為什麽你不讓我看清楚
是否讓風吹熄了蠟燭
在黑暗中獨自漫步
親愛的小孩
快快擦幹你的淚珠
我願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破實習

在實習基地憋了滿肚子的怨憤只等回來向我親親的博客傾訴,可是到了寢室,已經累得什麽也不愿說了。

蕪雜的瑣事,以及蟲豸們的鉤心斗角,一點點擠掉我的看書時間,這就是無聊的實習。

然而讀書的進度還是有的。

為何吞噬你的孩子,大黑山

圖片攝於06年5月31號,我第一次爬大黑山,和凈凡皙還有他老鄉一起。

前天,中秋節那天,學院里的大二的孩子和同學去爬大黑山,失足跌下山……

說是遇見前方有洞,他便對同伴說,前面有個洞,你們等等,我去看看。剛走兩步,便啊的一聲掉了下去。

結局不言自明,孩子家在河南,瀋陽的舅舅先趕到,傷心欲絕。

聽到這個消息我們皆驚悚,建校十幾年,每年爬山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不爬大黑山枉為連大人,大黑山一向溫情脈脈,春有百花秋有月。我爬過四次,小胖還帶他的學生爬過一回。

怎么轉眼,就吞噬了你的孩子呢,大黑山。

家人竭盡全力養育了二十多年的孩子,說沒有就沒有了。

悲傷的生命

10日下午,歐洲大型強子對撞機啟動,完成首次測試,下個月將開始對撞。當日在網上看見鋪天蓋地的新聞,以及一些恐慌和騷動。

這個消息告訴室友時,俱有些惶恐,萬一全沒了,可怎么辦呢。然而室長說,也許這是最公平的事情了。

最公平的事情。

曾有人問我,對於加於自己身上的不公平,會不會特別敏感。我想了想,搖頭,沒有的,沒有的,因為對於貧困、殘疾的人,我已經擁有諸多幸運,更何況何處去尋找絕對的公平呢?

北京、上海的學生報考本地大學,分數會低一兩百分,這對我們,公平嗎?

然而,不論如何,我們現在,坐在遮風擋雨的大教室里,聽大學教授為我們上課,相對於貧困山區,上不起學的孩子,這對他們來說,公平嗎?

再往下推,上不起學的孩子們赤著腳在田野里奔跑,小路上緩緩移來一個乞丐,這個人沒有雙腳,是天生的畸形,對於他來說,這一切的一切,公平嗎?

所以,從上海回來之後,深感自己幸運的同時,有些悲涼,於是將自己的QQ簽名改為——方才知曉,多年來,我一直致力于對特權的追求。

這些天總是想起小時候養的金花鼠QQ,小學的時候我被開水燙傷,卻因此得到夢寐以求的小金花鼠。我樂此不疲地和它玩了三年多,把它關在小小的籠子里,欺負它。有天我把手伸進籠子,想摸一摸它,它回頭便咬了我一口。

我因為這一口,去醫院打了很多針。長大之後我卻無法怪它,我以閒暇時光和它玩了三年,而它,卻以整個生命來和我作鬥爭。我的快樂是它的痛苦。這對它公平嗎?

和貓似乎總有孽緣——我不喜歡貓,卻常常被迫救它們。在復旦招待所住下的時候,樓下有一隻生病的貓,奄奄一息,身邊有吃食和水,它卻無法吞咽,用很無助很暗淡的眼睛看著在它身邊的人。再次路過時它已經死了,爪子伸得很長,像是被人撥拉過;再看時,尸體也沒有了。當時心情很差,是否它聽見冥冥中有人告訴它,會有個常常救貓的姑娘來這裡投宿,她也許會救你。然而這個偽善的姑娘只顧著穿衣打扮去辦自己的事,沒有顧及到這個小小的生命。

以一隻貓的生命換取我的幾個小時,公平嗎?

宿舍樓下又來了一隻小黃貓,餓得瘦骨嶙峋。我喂它喝牛奶,它蹭著我的褲腿,喵喵叫。不知它的母親,在離開它之前,教給它什麽樣的本領,有沒有來得及教它捕食。記得以前遇到過一隻很小很小的小白貓,全身的毛都支棱著,這隻貓太小了,小得只知道喵喵的叫,看見食物啊嗚啊嗚地吞咽,卻不曉得去尋找避風的地方,不曉得抓捕身邊的食物。——它的母親,沒有來得及教它任何本領。這對它,是否公平呢?我們遇見欺負人的行為,常常會說,都是爹媽生的,你這樣欺負人家,人家爹媽也要心疼的。

這句話常常讓我覺得悲傷,都是爹媽生的,這是所有人的公平,然而為什麽一下地,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生與死是最公平,於是強子對撞機可能帶來的毀滅(幾率很小很小),卻成了最公平的事情,無一可以幸免的。無論你是比爾蓋茲,還是街邊的叫花子,都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吞沒。

為什麽這樣悲傷的事情,卻是最公平的。為什麽有一些一輩子得不到公平待遇的人,等來的公平卻是死亡。

我不認識了

這是哪裡?毛毛問我。

我看了看,又看了看,不認識。

這個是三孝口,這個是市府廣場的BRT。你果然都不認識啦。現在合肥一天一個樣。

拆掉了很多老建築。逍遙津、杏花公園、花園街、明教寺前面的九獅橋,它們都不在了。

我離她,是否已越來越遠。

臨行

臨行前匆匆記錄兩筆。

昨天下午手機關機充電,晚上開機時看見院長的短信和來電,大致內容時論文內容當改,在辦公室里等我。後悔不迭,早該料到院長今天可能會找我么,怎么就關機了呢。

於是第二天攜筆記本去李索老師辦公室,正好趕上和研究生一起上課。這個學期的任務是整理敦煌的詩經,如果有時間,就連尚書一起整理了。老師給我們看了當年他在北圖拍攝的敦煌文獻照片。而後贈我們每人一本他的《敦煌寫卷<春秋經傳集解>異文研究》。

老師給我講論文,細細指出應當改正之處,細節處皆注意到了,很是中肯。李索老師性格溫和,絕少批評我,但也從未表揚過我,只是對我說,哪裡需要改,哪部書還要看,哪個領域還要了解,你先把什麽看了,你先把什麽做了,你先把什麽了解一下。所以聽他教訓我時,我總對自己有稍稍的失望,而後又從心中萌生再接再厲的決心。

給研究生上課時,李索老師總愛回憶他在川大時那些博學的老師們的教課。今天提到語速緩慢的向熹老師,詩經研究專家。文革十年里躲在川大圖書館里讀大藏經,於是此後,考證文獻鮮用訓詁音韻之類的方法,愛從大藏經里引證,信手拈來,一旦有學生問起語言學的問題,便指我們的李索老師,李索,你告訴他。

還有詩經學會會長夏傳才老師、陸宗達先生的學生宋永培老師,等等,我們這些學生,有時都能說上一段這些老師的軼聞。

說到最後李索老師總會搖頭,唉,我們大連大學的這個氛圍,是別想比得上的。

中午吃飯時又厚著臉皮給李索老師發去短信,老師,能否再給我一本您的異文研究?我想送給那個學長,因他曾贈我殷老師的《中國語源學史》。

老師竟然答應了——他的存書也不多了。半小時後厚臉皮的蛐蛐出現在辦公室里,老師從柜子里拿出一本異文研究,翻了翻,問了那個學生的姓名,而後遞給我。

心下十分過意不去,什麽時候我能不再給老師添麻煩吶。

下午洗澡後即出發飛往上海,周日下午回來(如果春秋航班發慈悲不晚點的話),有事請留言。

試講,又是試講

上午陽光明媚,我在小橋邊看見了一隻瘦小的黃貓,見人不躲閃,只是仰臉咪咪的叫,我蹲下身摸它的脊背,為了示好又撓了撓它的耳朵根,它前肢根部有指甲大小的傷,露出嫩紅的肉,觸目驚心。我想起大一時在樹林里遇到的小黑貓,被安置在小盒子里,身邊有殘食,只是它已吃不下——它的下身潰爛嚴重,蛆蟲鉆來鉆去,綠色的蒼蠅毫不避諱地在它耳朵上爬來爬去,它卻連動一動耳朵的力氣也沒有。我和另外一個同學處死了它。它沒有做過多掙扎,只是前爪扒拉了兩下就死去了。看著這隻小黃貓的傷口,我的心裡泛起一陣陣涼意。最終買了些食物給它吃,我走後它還在草地上引頸望我,黃色的小身體在綠色的草地上,很好看。

下午的試講看起來不錯,我沒有怎么準備,只是將就著逐條逐條分析。而後洪雁老師和其他組員點評,皆說,教態沒問題,內容很豐富,只是一看就知是沒有認真準備。

洪雁老師對我的教態很滿意,連連稱是,教態自如,聲音很美,俱磁性。

我頓時開始得意忘形,呲出牙標誌性地傻笑。

組員說,內容豐富,不過對初二似乎不太適合,倒像是教大學生。

只是洪雁老師極不滿意我居然未曾準備,認為我這么長時間居然做出如此倉促的東西,委實不該。笑言,雖然你的內容很豐富,但可看出你并未做準備,你可不能在真正講課的時候憑著你的底子就這樣沖上去講一氣。

我笑,心裡微微有些好奇,洪雁老師他們眼裡的我,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接著對其他組員說,你們的講課加上秋石的教態和內容,就太完美了。最後臨走時對我重重點頭,你沒有需要特別改進的地方,只是要認真準備,做到更好。

心下很高興,因為對自己有用的技能得到表揚。

課文沒有細看,所以分析課文時也是胡亂猜測,結果是被評價為,比較有新意。赧顏,悄悄告訴組員,實是未曾看內容,所以瞎說的。

小小的小孩

昨天早晨聽VOA的時候躺在床上睡著了,收音機滑落一邊,結果是又被魘住……

掙扎起來後心想,活該,誰叫你貪睡。

晚上去給鄭相民上課,相民趴在沙發上睡覺,穿著西裝褲、襯衫,腳上套粉紅色女襪。我暗地裡想,這個小孩身材真是太好了。我等了一會,和可卡玩了一會,終于忍不住把鄭相民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四處走,吃巧克力,而後坐在我旁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開頭還是那副死樣子,混混沌沌,清醒過後對我說,不想做中級,要做高級——因為反正也是要考高級的。我於是拿出他姐姐的高級HSK參考書,有意挑了一道非常難的閱讀題。沒想到他做得很好,水平比他姐姐略高,讓我很是驚訝,連連夸贊,他大為高興,笑著說,老師表揚我了,我要好好學習。

當時我實在是心花怒放呵。

他一旦有了興致,就開始找話題聊天,我注意到他今天因為剛醒,本來細長的眼睛居然眼角略略上挑,唔,非常漂亮。

閱讀尚可,到了填空題他便偃旗息鼓,大聲地用他們韓國人招牌式的嘆氣表示厭倦——A~~~XI~怎么那么難!

我笑,畢竟是高級HSK,你以為高級很簡單么,這方面還是你姐姐做得比較好一些,你呢,則是閱讀比你姐姐好。

他摔了筆,說,我還以為我比我姐姐水平高呢。

而後他又問我,有無錄音的考試,我於是翻到口試部分。他興奮起來,說,我口試肯定沒問題的。

HSK高級的口試分兩部分,朗讀篇章,和回答問題。他於是開始讀那篇關於四合院的篇章。對於外國人來說,漢語中的聲調是個難點,鄭相民在聲調上也常常是分不清楚,讀起來怪腔怪調;這篇文章又先後出現“标”、“际”,他一律讀成“示”。一系列錯誤之後我終於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得死去活來。

而後回答問題,第二道題是,介紹一下你所在的城市。他點頭,大聲說,這個我能說的好!他於是開始說,我在大連的時間比我老師還要長。

我心裡想,他是不是一直自豪于這一點,念念不忘的。

他又說,我在大連的時間和我在首爾的時間差不多,它們沒有什麽大的差別,但是首爾的交通比大連的好,因為首爾人遵守交通……規範,大連人不遵守。

老師們

我們這一組的指導老師,是洪雁老師。

今天三四節課集體備課試講,我秉承了自己一貫的風格,對於實習不抵抗不合作,時間快到時方慢吞吞拖著巨大的書包爬上四樓,其他組員都已到了,看見我,笑著對組長說,秋石來了。不一會洪雁老師也到了,看見我,笑盈盈說,秋石來了。

這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

講課其間我一句話也沒說,低頭看《中國語源學史》,語文書丟在一邊,看到一半突然想不起來說文敘里形聲是怎么描述的了,頓時表情痛苦冥思苦想。組長講完,洪雁老師便讓我上去講,我講了幾分鐘便講不下去了,對老師說,老師,我還沒準備喃。洪雁老師笑,你的教案呢?

沒做。

老師笑,只得對我這幾分鐘的講課做點評,末了沖我點點頭,我想你上臺是沒問題的。

呵呵,洪雁老師,我已不記得第一次上講臺是什麽時候,但是,您恐怕不曉得,自我第一次上臺,無論是講課,還是做講座,都是在有意模仿您的講課風格。您恐怕不曉得,您的上課風格對我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大一入學,洪雁老師給我們講現代文學史,即便非常不喜歡張天翼、胡適、湖畔詩社這樣和我無關的東西,也是非常喜歡聽這門課的,因為呵,洪雁老師講課實在太優雅。

怎么說呢,洪雁老師不是一眼的美女,細細看,竟是看不夠的風情,上課時永遠是柔聲細語,不緊不慢,高跟鞋在木質檯子上發出篤篤聲響。不可否認,這樣的講課實在是很迷人。

再後來,自己站在講臺上講課時,總是想起兩個女性老師,王瑩老師,和洪雁老師。王瑩老師的理性和縱橫恣肆,洪雁老師的柔軟和深沉溫暖。

其實,就講課內容來說,這兩位老師的課,我都沒有聽下去多少。洪雁老師講現代文學史,是我非常頭疼的,只是課上聽講,下課鮮少去鉆研;王瑩老師的專業是哲學,專攻帛書易經和老子。大一的時候她講古代文學史先秦卷,我尚且聽下一些,大三的時候講先秦諸子散文,我忙於考研的專業課,竟沒有聽進去多少,偶然去聽了一節課,那節課講孟子不動心章,大為後悔,分明講得十分精彩,為什麽錯過了呢。

講課結束後洪雁老師若有所思,問我,你和大一的時候,變了太多。

教室里俱安靜下來,都望向我,我想一想,撓撓頭,笑,是,大一時候很不成熟。

不是,洪雁老師搖頭,你今天,很沉默,心事重重的。你大一那個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哦!我恍然大悟,我都快不記得了,大一的時候在洪雁老師的課上,總是鬧得雞飛狗跳的。

我低頭,慢吞吞解釋,嗯,老師,考研,壓力很大。其實我很想說,老師,我討厭實習。

洪雁老師高興地對我們說,高日暉老師去北京了,百家講壇。俱驚嘆,啊,什麽時候播放?

早就聽說了,一直未得確證,今天方知,是講儒林外史。

雖然從心底裡不喜歡百家講壇,但是曉得高日暉老師去做講座,還是非常高興。

想起昨天去光伸吃飯,而後上樓碰見高日暉老師和洪雁老師去樓下吃飯——他們常常去光伸吃飯。擁擠的前廳里,個子矮小的高日暉老師從我身邊走過,我的兔子戒指掛到了他的衣襟,他也沒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