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琳

杨琳换了工作,新公司在张江。以前住在复旦旁边的经济公寓,那里要拆了,就搬出来,搬到浦东华夏东路附近,离公司近,价格也便宜。周日和她一起把几个箱子从复旦搬到了浦东。

我说帮她搬家,说得很好听,其实只是象征性地挪了几个箱子。早晨在复旦,她弯着腰收拾箱子,我躺在她的小床上玩手机。后来我干脆丢下她跑出去吃早饭,周围没有ATM机,我就去夏朵吃了。想起第一次见到麦扣就是在夏朵,那个瘦高并不白,戴眼镜的高加索男生,是我周围白种年轻人当中,少见的安静得体(虽然后来他就现原形了)。我们在夏朵吃了晚饭,说起看纪录片的爱好,都微醺了。我一边吃金枪鱼沙拉一边想着这些旧事,微微笑了,忘记杨琳还在小屋里收拾。

到了浦东之后我也还是没怎么帮上忙。我晕车,于是杨琳刚把小床铺上褥子,我就又倒在小床上玩手机,我偷拍了她的屁股,然后发给她的老板。过了一会她开始铺床单,叫不动我,她只好先铺好半边,嘱我滚到这半边来,她再铺另一边。

她对这个小单间挺满意的,给我讲她如何跟房东说要一个衣柜,房东如何给她免了网费。我怀疑这个世界是否有令她不满意的,她总是开开心心。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是两点多,我们顶着大太阳出去找吃的。

华夏东路。这里像二三线城市的街道,被厉烈的日光晒得没有人声的低矮小区,遮蔽不了多少日光的绿化带,稀疏的杂货店,贴着“物美价廉 欢迎光临”的小吃店。我们坐在吹冷气的杂货店里吃了一碗凉皮,她又买了两根火腿肠,一人一根,放在凉皮里就着吃。凉皮辣得我们呲牙咧嘴。外面热浪灼人,一个穿T恤的男人露出肚子站在路边。

这场景似曾相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今天是但诚来沪三周年。三年前今天,在我的教唆、怂恿和指使下,他很单薄地飘来了上海。来之前辞去了家乡小县城初中语文教师的工作,据说还因为险金的问题和校长打了一架。

他来后在复旦旁边的一个集体公寓里住了很久。我有好几个朋友,刚来上海时都以那个集体公寓作为一个缓冲的暂住地点。便宜,交通方便。缺点是环境差——最好的单人间也是没有窗户的,像牢房一样。而且消防极有可能不过关。说难听点,要是失火了,无异于焚尸炉。但诚是在那里住的时间最长的一个,整整一年都住在那里。他自嘲说保洁阿姨都换了好几拨。

杨琳也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搬家又住了几个月,她发短信来说收拾好东西以后躺在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突然感觉特别抑郁。我于是想到但诚在里面住了一年多,但他提起那个公寓时,总是带着戏谑的笑,像是一件极好玩的事。

后来暂时找到一份工作,后来搬了出去,后来换了几份工作,后来有了女朋友,就这样在上海慢慢站稳了脚跟。到今天已是某大型国有出版集团的部门负责人。细细想来,真是令人忍不住喟叹。

今天中午见了他一面,和三年前比模样气质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三年前更多了些内容。我们坐在满记吃甜品,吃完他在小票背面写发票抬头,被服务员直赞字体好看。想起三年前他来我宿舍玩,看我临的多宝塔碑。他总劝我练字。这次也是带了两个笔记本和一个可以装墨水的毛笔给我。都是“福州路特产”。

而我已废笔多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很难说我们这群人算得上是个团队,连普通意义上的朋友圈恐怕也不能算。——周末我们并不会出来聚餐唱歌。

我们这群人,只是上海几所高校里的学生,平场喜欢天文观测的,遇到天气合适,就背着包一起上山。每次人数都不太一样,这次你来他没来,那次他来你没来,但总也就是那么几个。

都是精力充沛的少年,不把苦正儿八经当苦。为了看到最好的星星,睡柴房,睡野外,挨冻,熬夜,三餐吃泡面,坐在破车上走陡峭的盘山路,都是常事。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文聊生物聊解剖小白鼠,就比什么都好。

这些感受其实没有人说过。大家背着包九点准时聚在车站,碰头就聊,看完星星回家,在车站挥手告别,转身走进人海,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天上云彩,散了聚,聚了散。

这样也挺好的,在静安寺写字楼的灯火亮起来,我疲惫地离开电脑桌,从三十楼往下看的时候,不会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天文略有了解的人,大概心中都有更大更长的时间尺度。连恒星尚且不恒,而我却潜意识里以为这是一个永恒的桃花源。

去年张毕业后离开上海回了老家厦门。我尚不觉什么。前段时间和范聊天,说到strong同学要去谷歌上班了,而范自己还有陈,也都在申请美国的硕士和博士。我这才有所察觉,目前最让我能够放松身心的一个圈子,也是会各自分散的。

即便张不回厦门,strong不去谷歌,陈和范也不去美国读书,这个圈子也不可能和星星一样年长。而我后知后觉刚刚意识到。

去谷歌工作是好事。我们破天荒头一回不在山里而是在城市里一起聚了餐。照例是聊到很晚,聊天文聊生物聊解剖小白鼠(还有人)。晚上大家在地铁站挥手告别,转身走进人海。一如每次观测回来。

变是好事。我不喜停滞,每次变化于我都是进步。所以我对天长地久的爱情持怀疑态度。若要一直爱对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两人都停滞,二是两人步调一致地变化。前者尚可行,后者就难了。因为方向并不是只有一个,哪怕一度的差别,也最终会让两人谬以千里。所以爱情是短暂的,分别是永恒的。不要说什么细水长流了,除非两人都选择停滞不前,否则还是最好像烟花一样盛大地燃烧爱情比较好——相遇实在太短了,没有时间给两人慢慢体会。

所以这并不是一篇伤春悲秋的悼念青春悼念过去悼念友情的文章。我应该为这群优秀的朋友感到高兴,他们在生活中执行着一次又一次精彩的变化。也得感谢现在发达的科技,使坐地日行八万里成为可能,地球另一端的美帝也许并不太远。也许今后我们可以在arizona的戈壁滩上一起看星星,也许我们今后又遇到了更精彩的事。都说不定。而我如果还停在桃花源里,可能就赶不上这一切美好的东西了。

这群人不算普通朋友圈,也不是什么协会。高校的天文协会到哪观测都爱拉一个旗子合影。而我们一张合影也没有。——我们这群人在不知不觉中省掉了一切形式上的东西。

只有几张在黑暗中长曝光的工作照,人物因为来回走动都像烟雾一样模糊不清,只有静伫的望远镜和相机脚架在如豆的指头灯光中是实实在在的形状。这大概是我们这个松松散散却无比愉快的小群体最好的写照。

家庭幸福

我最近一定是太空虚了,才会每到周五就想着去满记坐一下,喝一碗滚热的核桃露,然后擦擦嘴巴,去电影院门口排队买桶爆米花,进去看一场美国大片看到深夜。奈何爆米花常有而好片不常有,这个夏天看完了几部大片,这周末我终于不知道看什么好了,看看前段时间比较火的哥斯拉还没下架。就懒懒地去了。

美国电影主旋律起来比国产片还令人生厌,美国电影的主旋律就是家庭祖国地球。拯救地球之事不常有,而家庭亲爱之镜头则时时见到。而哥斯拉则很不幸将国仇家恨全部拉了进来。从开头白老师和老婆在车里亲了又亲到长大后的小福特和家庭团聚,我看到这种家庭温馨氛围就忍不住想快进。可惜是在电影院。

所幸这部电影非常无趣,我得以时不时地走神,在爆炸声中漫无边际地去想一些事情。例如我为什么会对电影电视剧中家庭和睦镜头如此抵触。

我很喜欢的两部美剧,绝命毒师,和国土安全,里面从不秀家庭和睦氛围,反而相当坦然地表现了成员在家庭这个组织中无法挣脱的绝望。我对放纵无牵挂的凯莉有天生的好感,看到两人第一次在车内缠斗时简直要振臂欢呼。再说老友记,莫妮卡和钱德勒二人偷偷摸摸谈恋爱的镜头我喜欢极了,然而两人公开关系并结婚之后,我不知怎的就兴趣大减。

要用“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来概括我这么不正确的三观显然是无法令我自己信服的。

我自己是无法感受到家庭于我的任何积极影响的。这很正常,我并不以为意。

以前看见朋友在朋友圈里写“最喜欢家庭聚会的氛围”,我最多笑一笑,自嘲无法理解这种喜欢。王小姐说她也喜欢家庭聚会,我才能确认,这种喜欢可以是真实的并且清醒的。不过于我没有多大关系。以前在豆瓣上看到一张照片,是摆在一起的三双鞋,从size来看是一家三口,样式是一样的。底下很多人回复“哇好温馨”或者“以后也要和家人这么穿”。我则是“如果以后我的生活是这样我就去死吧”。

然而最近几年,不知是不是百炼钢终成绕指柔,愈发对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有抵触。哥斯拉电影一开始,这对老夫老妻表现恩爱,我就皱眉,后来小福特长大,参军后回家团聚,和儿子玩,和老婆玩,烛光里满满是家庭的幸福。我则在心里想,这哪里有夜店的渔网袜大长腿带劲呢?

羡慕?不不,这不是羡慕,我没有必要自欺欺人。我不喜欢家庭生活,亦无法理解血缘纽带的作用。这本无错,没有谁规定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必须有家庭,热爱家庭。我只感谢自己不因此而把自己归为病态一类并引以为傲。

只是最近这种情绪愈发变得消极起来——见不得家庭幸福的镜头,见到就郁闷。而我知道这种情绪的根源在哪里。它来过,它走了,去了我的世界的背面。我在电影院里坐着,看着爆炸声中不时交错插进男主角妻子从头苦到尾的脸,愈发郁闷了。

所谓基友

滋滋回沪办事,绕来五角场与我碰头。我们趴在Candy Lab的玻璃船前看了一下午的蓝骷髅糖制作工艺。我跟他边走边聊,说朋友的智能音箱中文名叫小智,起了一个很奇葩的英文名。他说,不会叫littlezhi吧。我说,差不多,叫smallzhi。两人于是笑了半天。后来又说到另外一位朋友的智能家居产品叫ikair,正在问我起中文名。他想了半天,说,看到这个名字我只能想到I give a shit。我忍住笑跟他说,我的第一反应也差不多,“I give a fuck”。两人又笑了半天,眼泪都快出来了。和滋滋并不经常见面,但聊天总无需多言,就能明确表意。

某天Karlan在微信上说他吐血了,我回了一句“啼鸟唤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第二天他说找到原词,“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念了多遍,很喜欢。

我在网上找阿西莫夫的基地,找来找去找不全。看到麦扣在线,就问麦扣,你有吗?他立刻就发来了。完整的。

亲爱的小孩

看BBC的纪录片Life,月圆之夜沙滩上无数破壳的小海龟争先恐后奔向大海。它们当中大部分被海鸟吃掉了。大卫·爱丁堡罗夫用他标志性的大舌头英音解读道,成千上万的小海龟中,能够顺利存活下来长成成年海龟的不过几只而已。

之前我未曾想过大自然中幼崽死亡率如此之高。于是又想起另一部纪录片。

还是BBC的(其实我没那么爱看BBC的纪录片,我更爱看美国的纪录片,因为美国纪录片不装逼啊,我不能忍受一部纪录片比我更装逼),前段时间大热的Too Cute,奶猫奶狗们长成大猫大狗的故事。满屏幕乱滚的毛球肉球融化了所有观众的心。萌是一种什么属性?有人试图从进化角度解释——“萌”来自哺乳动物(或者说稍微有点脑子的动物?)的护幼本能。

养过宠物尤其是养过狗的人对狗意识到自己犯错时的表情可能再熟悉不过了。再直立的双耳也会垂下来贴在脑后,脸型变圆,嘴尖的狗,嘴型也会变圆。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对护幼本能的利用。在没有人为干预的野外,动物表示顺服也是垂下耳朵。我们可以推测因为哺乳动物的护幼本能,善于表现自己幼态特征的动物更可能在敌人的一线慈悲之中存活下来。(在这里要小小解释一下,垂耳是一种幼态的特征。少有成年哺乳动物还垂耳的。狗之所以有很多成年了还垂耳的品种(比如金毛、拉布拉多),是因为它幼态持续的动物。)

这种护幼本能和野外条件中触目惊心的幼崽死亡率形成对比,令我又困惑又纠结。但很快释然,自然界诸多因素本就是此消彼长,在永恒的冲突中获得短暂的平衡。

写这么多杂乱的想法,其实是因为前几天在地铁上看到孩童乞讨,分明是累极了的,脑袋耷拉,一步一挪地往前蹭。我心痛极了,却无计可施。见有中年妇女给他钱,我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只能偷偷拍下照片传于网上,盼人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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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大陆孩童在港便溺风波。大陆人香港人吵成一团,却少有为视频中吓得大哭的孩子说两句。有什么比保护孩子更重要?孩子什么都不懂,责怪可以责怪到父母失教,为何要作青面獠牙状吓唬孩子?而父母分明需要保护孩子远离这种伤害,却也没有做到。

幼崽无防备能力导致的高死亡率和成年动物的护幼本能是一种互相牵制的关系。这一点没错。但人类不仅仅是动物,人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意识去帮助其它物种的生物啊。人类也理所应当帮助自己的幼崽,不是吗?

二十分钟

距离下一堂课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做个梳理应该是够了的。

连续好几天睡得不安稳,不安稳是指多梦、醒来疲惫,昨天更是发展到失眠了近一小时,咽喉处有异物感,迟迟不得安宁。于我这是很少见的。毫无悬念地第二天起晚了,上了地铁犹自困倦。半个上午就在懵懂中荒废。

我当然知道这种糟糕的状态来源于积累的各种大小问题在最近集中爆发。但它开始逐渐形成了恶性循环。问题爆发——状态糟糕——效率降低——问题再累积——问题再爆发……

不记得上次展颜开怀是什么时候了,每天从睁眼到闭眼,想的问题无非是“怎么办”。大半年前想的问题早就解决了,那时候以为只要解决了就会开心起来。现在知道,问题总是在解决了一个之后又来一个或者更多新的,而且开不开心并非是由问题解决决定,而是在于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获得自洽的逻辑和自由的意志。

往好的方面想,也不是那么糟糕。放在以前我可以轻易用这句话令自己欢脱起来。只是现在不行,面对着一个巨大的坎,无论我做过多大的努力,努力成为多么优秀的精彩的人,在这个坎面前,我都有可能脆弱得不堪一击。唯一可行的,大概就是支撑自己清醒着把所有问题列出来,一个一个攻破。

在这片土地上,女性天生就得是战士。这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但人生值得我为之提枪作战。

我的本意是借自己的这方小地发泄两句,最后却总变成勉励自己理清头绪,坚持下去。言不由衷的话就像痛经时候的散利痛,起效后,痛是不痛了,四肢却还是软的。

陆家嘴、五角场

Michael推荐我看Her。我看主演名单里有斯嘉丽约翰逊,毫不犹豫就下载了。结果当然是没有看见她的眉眼她的胸她的臀,声线倒是非常性感。影片于我非常枯燥——温柔的爱情电影显然不是我的菜,我昏昏欲睡地看完,只对其中大量在上海取景的镜头有些兴趣。有个镜头是男主角在天桥上走,背后远处是海洋馆墙壁上的青铜色鱼群,男主角在灰蒙蒙的天气下走在这群青铜色鱼背景的前面,虽然只有一瞬,却特别值得玩味。导演一定是对陆家嘴的风景下了很多功夫。

我很少去浦东,偶尔去,往往会对陆家嘴林立的高楼产生无尽地遐想。我写过一段话,陆家嘴就像小孩子的画,毫不掩饰自己的夸张金属质感和奇谲风格。它不需要模仿,因为它是最本的本体,它只管做它自己,它最现代,最史无前例,最空前。它就是未来。这大概就是时间设定在未来的Her取景在陆家嘴的原因之一吧。

我以前也写过陆家嘴。费电的陆家嘴

“晚上在陆家嘴漂泊,抬头敬畏地看著森然的大楼,被霓虹灯包裹得像一条条晶莹的大虫。这时候脑海里唯一的想法是,好费电啊。陆家嘴是一个费电的城市。

有些课在浦东,陆家嘴附近,来陆家嘴已是狠频繁的事情,但看到东方明珠,看到环球金融中心巨大的瓶起子,看到中国海关中国银行上海银行滙丰银行巨大的大厦,还是会觉得如初见一般——东方明珠投下的巨大深长的阴影在我身上戳了一记种种的印章,上海。

光是名字已足够我甜蜜追想一辈子。徐家匯,陆家嘴,人民广场,外滩,到底是谁告诉我这些名字,并让我只从名字里,就嗅出了上海的味道。然而我羞於承认的是,狠多时候,上海的感觉,多数是从新概念作文那两本厚厚的集子里读到的。

无论如何,第一次来上海也是因為新概念,和哥哥乘当时还狠不发达的轨道交通,乘一号线从徐家匯到人民广场换乘二号线到陆家嘴。那时候南京东路上的路灯全都是百事可乐的广告,我狠罗嗦地数著路灯,告诉哥哥还有几个路灯就可以到外滩了。南京东路,外滩,这些名字也让我战慄,他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陌生到不能再陌生。

站在外滩看浦东,站在浦东岸边看外滩。反反復复,不厌其烦,只为了满足心里那份憧憬,到现在来看,也许是当时更能看清,看得更认真、更纵情、更深刻。不论如何,不论现今如何看它,在外滩看,在浦东看,在匯亚大厦楼上往下看,它在我心裡的面貌还是它往昔展现给我的样子。

795路车缓缓转一个弯,路过环球金融中心,向东方明珠的方向开去,已能看见东方明珠四个巨大的基柱,是快到站了。灯海起起伏伏,大楼、行道树、路灯构成的的灯光丛林,车流在其间穿梭,像萤光的河。其实本没有如此好兴致,辗转的交通令我非常不愉快,但不知為何,每次从客户家裡出来,一个人跳上公交车在费电的陆家嘴里穿梭的时候,就忘记了纠缠我不得脱身的那些琐事。”

重新读到这些文字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并不记得自己以前就那么抒情地讴歌过陆家嘴。那时候我还没有和滋滋去环球金融中心顶上看黄浦江,还没有和海客去正大看电影,也还没有和胖子在负一楼喝咖啡。

环球金融中心是滋滋的圣地——他是商科生。我在23岁还差几天的时候和他去了塔顶,享受了最后的优惠待遇。我们趴在顶楼看地下蚂蚁一样小的汽车和在地面上看不到的直升机停机坪(在Her里也出现了)。我们还对着玻璃墙外的大机器琢磨了很久,滋滋断言那是风阻尼器。我被这个神秘的专业名词震撼得五体投地,而滋滋则自信地去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了看窗外,说,噢,那是刷玻璃的。

五角场也多次出现在这部电影中——扁球状的银灰金属建筑很适合这么奇幻的电影。我在五角场上蹿下跳了好几年,最终还是离开了。我越是依赖它、想念它,就越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可以依赖它、想念它。它是一个温暖的襁褓,承载我的记忆,而我不可以将未来付诸于在过去轮回。我从不愿承认自己是个怀旧的人,我热爱未来远远多过留恋过去。如今我每每走在五角场,常常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时,走的每一步,瞥的每一眼,都像是触发一道全息影像,过去的记忆在平地上跳出来,和现在重叠,牵绊我使我看不清前路。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尽管它丰富过我的生活,给过我幸福与痛楚。

前天去了陆家嘴,轻车熟路地爬上二楼去DQ买了一个甜筒吃,看见有老旧的钟表店,遂进去给自己的手表换了一个表带。师傅换,我在旁边立着吃甜筒。不时有游客进来,转一圈离去。甜筒吃完,表带也换好了。我出了店门,看一眼陆家嘴,回头进了地铁站。

禁忌词的一点零碎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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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令人不舒服的用法,其实算得上是一种母语的负迁移。在英语中,”f[beep—-]k”相较于其本义,在口语中似乎更倾向于是一种curse(勉强翻译为诅咒),类似于“damn”或者”sh[beep—-]t”,只不过程度更重,在电视里出现会被beep掉的。

汉语中的cào,跟英语的fuck很像,在没有丢失其基本义的同时,在口语中被大量用来作为curse使用。你为手机失手落地脱口而出的那个“cào”,并不意味着你真的要去这么做。

但这位母语为德语的日耳曼同学并不知道,汉语的文本载体——汉字,作为一种表意文字,它所承载的信息量并不完全等同于它所表示的语言所承载的信息量。只要我们稍加注意就会发现,文化禁忌词是很少有同音词的。比如“制造”的“造”在古汉语中其实念”cào”,但后来逐渐演化成了”zào”,原因和我们现在越来越无法直视“逼”这个字(和词)的原因是一样的。同样的,我们在写出这些禁忌词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因为“无法直视”而用近音词代替。当然,这种近因词代替禁忌词的习惯之养成,还仰赖于网络中禁忌词的屏蔽机制。

这些因素都直接或间接导致了“cào”这个词从意义上的分化——表动作和表感叹,演化成了文字上的分化——本字表基本义,近音字表口语中的感叹。而这种分化是表音文字所指示的语言里所没有的。比如f[beep—]k就是f[beep—]k,没有其他变体。

所以我们平时在网上随便写个“草”或者“卧槽”谁也不会说什么——至少我所在的这个阶级不会说什么,但你写一个本字出来试试,别人准拿砖头把你头打破。上次我的一个朋友看到我的这个学生用这个字就很生气,觉得非常不雅,并表示自己“只在红楼梦里见过”,但“从来没说过这个字”。——他肯定说过,只是他不知道那个词的本字就是它罢了。

港片伴我成长

我很久不看港片了。看《僵尸》的时候很多不懂,错过了一些致敬的镜头。于是补了一些林正英的老僵尸片。小时候看的港片种种镜头又浮现出来,我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港片对我的影响。

作为一个怂人,我不怎么看鬼片,但港片实实在在是陪伴我度过了童年,一直到大学。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爬上写字台,够电视机的插座。八九十年代的港片,起承转合是不变的结构、情节和表演都有点舞台戏剧感;演员演技一流,打戏干练。有些演员我虽然至今叫不上来名字,但那些脸孔实在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还有偏冷的色调,繁体和英文的双语字幕。古装剧现代剧,警匪片奇幻片,我都爱看。最后一部看的港片是无间道,而且是在无间道上映好几年以后。后面再有港片出来,也不看了,开始看英文片。

我常觉得自己至今性格里许许多多乖戾、奇怪、暴烈、情绪化、戏剧化等等的因素,都来自港片。而我看了那么多港片,那么多陈旧的镜头都在我脑子里,我却不愿意拿任意一部来举例子。因为它们构成了一串完整的记忆,挑出任何一个片段出来,都令它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