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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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数天早晨落雨已彻底摧毁了我的意志。早晨四点醒来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几乎崩溃。没有跑步的感觉就像身体在迅速朽烂,一整天都怏怏不乐,觉得自己光阴虚度,年近三十一事无成,还吃了那么胖。

这种平时察觉不到的负能量在雨天会清算,盖因无法跑步所致。不知不觉跑步成瘾已成事实——跑步未必会好受多少,但不跑步绝对难受。我会死在魔都这种一下雨下半个月的梅雨天。

今早终于等来一条云隙,趁雨没察觉我带着狗偷偷溜出来了,撒腿就跑,一出门就有一滴雨水落在我脸上。当时我就想回头拿出我的瑞士军刀捅死老天。

下雨跑步兵不怕,只是心疼我的跑鞋。所幸毛毛雨将落未落,我得以跑完全程。又听见熟悉的江轮在黄浦江上的引擎声,心情迅速好起来。

只是隔了几天没做plank,重新做起来就像在受刑。直到现在我的胳膊还在哆嗦。不知道撸管撸多了是不是这种感觉……

两场讲座

最近连着听了两场讲座。第一场讲座是Sandra Faber主讲,Karlan推荐的。Sandra Faber是巨引源发现者“七武士”之一,也是以其命名的“Faber-Jackson Relation”的发现者。Karlan把她的领域说得十分高深,并忧心忡忡地怕我听不懂讲座。我十分敬畏,提前恶补了一堆巨引源知识。

周六上午送狗弟去医院看病,看完病把狗弟丢回去之后,就去科技馆听了讲座。场馆中间贴着社团留座,里面坐满了年龄个位数的人类幼崽。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没理由这不是一场面向科普讲座。

讲座中英双语,担任中文翻译的是Karlan的硕士导师,上海台的一位女士。我很钦佩这种可以听完一大段然后一字不漏翻译出来的非专业语言工作者,但是这一句英文一句中文的宇宙史流水账实在太低效也太无聊了。我又很久没有重组的睡眠,很快大屏幕上的字开始变成了重影。讲到哈勃和TMT区别的时候大屏幕上放出了两个天王星的图片,一会儿是模糊(哈勃),一会儿是清晰(TMT)。我想着,是我视力的问题,还是它本来就是两张照片呢?我的意识也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然后我就昏睡了过去。我左边坐着一个不停在挠头皮的男生,右边坐着一个带着女友过来给女友扫盲的男生。我一会儿往左歪,一会儿往右歪。

讲到keck的时候我神奇地醒了过来,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坐席中间的小孩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已,现在已经兴味索然,开始争抢吵架。到提问环节,Karlan怂恿我提问。我本来觉得小孩子吵闹烦人,后来倒是觉得成年人的提问更令人生厌,大概Faber本人也这么想,跟主持人说,要听小孩子的问题。小孩子提问果然直接可爱得多。我也不想再举手。

Karlan遂作罢,只在微信里说,Faber估计就这一次来中国了。也罢,有些人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没了就没了。

靠,这是什么意思啦。我怒了。这种小case如果我想争取,就不存在抢不到的可能。几分钟以后如愿在一群伸得老长的胳膊中间抢得一次提问机会。这个问题以前和Karlan讨论过,Faber的回答倒是朴素得很也严谨得很。

结论是:讲座是好讲座,Faber她是个好人。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讨厌小孩多一点还是讨厌成年人多一点。

第二场讲座就在一周后,主讲是暗物质理论研究的大牛Jerry Ostriker。本来我一上午都在外奔波以及被炙烤,中午吃完午饭已十分疲倦,但想想还是去了。讲座在华师大,地铁已然来不及,站在十字路口在太阳底下烤了一会,决定叫Uber。司机是个戴眼镜的中产,开大众高尔夫。车开出去不到一会就接了个电话,他歉意地问我能不能接电话,我困得睁不开眼,只有点头的力气。车里有车载蓝牙,电话一接通车厢里就响起哀怨的女声,你在哪里?司机克制地说,我车上有客人。女声欲言又止。司机又说,我拉完这一单就回来。电话遂结束。这种对话令我无端烦闷,在这个炎热的孟夏,堵在凯旋路上的时候我就开始忧伤。讲座必然是迟到了的,我还没抢到入场票。我这么裸着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所谓的限制人数入场票只是做做样子。谁会去为这种小众科普讲座挤破头啊。我在讲座开始后二十分钟才入场,看门的小伙子不仅没有查看我的“入场票”,还殷勤地为我指路,还塞给我一本环球科学杂志。

果然场馆里听众稀少。而讲座居然又是中英双语。我非常郁闷,上一场讲座我就是这么睡着的啊!

这次的翻译是上次Faber讲座的主持人,估计是Karlan的学妹什么的(是学姐,Karlan纠正道)。而主持人估计是学校社团活动的主持人,对天文并不十分了解。

讲座内容尚可,基本上是当前学术界暗物质研究的概论,算是一次有效的科普。提问又是些讨厌的男生,问一些或是抖机灵或是民科的问题。有人用英文提问,翻译师姐不得不用中文问他说的是什么,再翻译给主讲人听。有人用中文提问,翻译师姐还是不得不用中文问他说的是什么,再翻译给主讲人听。

讲座一结束,就冲出去。楼下正是波光粼粼的丽娃河。上一次来丽娃河,是04年。

北边就是环球港,去吃了quesadillas,和一杯薄荷奶昔。风太大,在一楼吹起了裙子。

 

暴躁的杨琳

搬到浦东一起住之后,杨琳常暴躁。

以前在浦西也一起住,那时候她性格憨厚,暴躁的是我。我暴躁是因为我天生暴躁。多数是因为她不顺我意,无非是笨和懒,笨就是我说的意思她总不能领会,懒就是她总懵懵懂懂。

但是和她一起住很开心的。我们性格比较互补。她勤于洒扫,像扫地机器人一样,看到一点垃圾就会坐卧不宁,每天殷勤地在垃圾和垃圾桶中间运转,心细如发,能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我痛恨做家务,耐心为零,唯一长处是做一手好菜。来自北方,从小吃馒头长大的杨琳,爱吃我做的所有菜。我不吃蔬菜,她热爱吃蔬菜。我早睡早起,她早睡晚起。

所以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周末常一起做菜。像西兰花这种食物,做得好吃和不好吃,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我对任何蔬菜都选择性失明。但杨琳爱吃,常买一大坨西兰花回来,央我做给她吃。我只好吩咐她,去剁蒜吧。

杨琳得令后喜笑颜开,欢脱地去厨房剁蒜了,一剁就是一座小山。我喜欢蒜但不喜欢剁蒜,正如我喜欢做菜但我不喜欢洗菜。剁好蒜后,我大手一挥,退下吧。杨琳遂回到客厅,围着围嘴儿巴巴地等,或者去收拾别的食材。

热锅,下猪油,蒜碎爆香,再下西兰花,大火翻炒,关火,放盐,余温再翻炒,起锅。表面大火炙烤微焦,内里尚青绿,有生的青气。这样既有好的口感,又能保持维生素和叶酸。猪油、蒜香和盐都浮于表面,滋味丰富,满足味蕾刺激,又不至于摄入过量。杨琳最爱吃这个。我纵然不吃蔬菜,但这道菜既做得的确好吃,也会象征性吃几颗。

所以我和杨琳住在一起就像这盘合作的西兰花,完美契合。

而且杨琳还会帮我缝衣服。我会缝衣服,我还会打毛线。但是我很懒的,从来不缝衣服,扣子掉了也不缝。

但来到浦东真正意义上住在一起之后。面对许多杂芜,杨琳开始变得暴躁。

当然主要原因在我——我还是痛恨家务。除了遛狗几乎什么也不做。理想状态是两人继续原来的分工,平日一起吃饭起居,出门她找她的男人,我继续找好吃的,或者抱着自己的服务器骚扰各大程序猿,各玩各的,相安无事。

但我一点家务也不做是不行的。

但我真的很讨厌做家务。

杨琳于是开始焦虑。

新居甫迁,百废待兴。譬如从别处买个组装衣柜回来。面对纷繁零件,杨琳顿时失去耐心,一边噼里啪啦地乱装,一边尖声说我乱来。我的坏脾气人见人躲,遇到突发状况又会瞬间变成呆傻,但和至亲之人吵架,往往能冷静下来——因为总得有个人控制事态。所以低声哄劝,像哄小孩,慢慢抚慰得她安静,我得以清清静静装完衣柜。

其实没装完——我的懒癌又发作了——搞清楚组装衣柜的结构之后轻蔑地一笑,七手八脚地搭好构架,满足了智商上的优越感之后,耐心槽瞬间清空,我就找机会溜走了,杨琳完成最后的敲敲打打工作。

装修老旧,问题甚夥。杨琳常常头大。而我神经大条,只要一寝一食舒服,哪怕热水器水管在头上滴滴答答漏水也察觉不出,往往丢下问题就出门去玩,杨琳一个人在家里想办法。回来以后窗明几净,问题也被手巧的杨琳解决大半。杨琳坐在书桌前抠脚看电影,见我回来,皱皱眉,抚摸狗头凛然不语。

我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问她今天如何,给她讲好玩的段子。她兴味索然,指桑骂槐。我立刻挑明问,她这才骂我不理家务,不靠谱,等等。我态度良好立刻道歉,她才解气。

如是者很多回。最终她失望透顶,少见地指责我虚伪,用“对待候选人的方法”对待她。这下让我非常难过,不知道怎样去回复。两人别别扭扭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感觉上。后来的几天都尴尬,两人客客气气,不去触及敏感地带。

没过几天,又爆发迁居以来最严重的市政危机——卫生间下水管道堵了。白天水漫金山,楼上生活用水溢满卫生间和厨房。杨琳回家的时候狗弟正在家里浣爪。我和朋友见面,很晚才回,知道杨琳要暴跳,我为了将功补过特地绕去超市买了管道疏通剂。可惜最后也没用上。

回到家先被爪子湿漉漉的狗弟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杨琳穿着雨靴戴着橡胶手套在和污水战斗。她没工夫计较我又跑出去鬼混,只叫我快点去对付下水管道。作为一个长头发且养长毛狗的人,我有多年的疏通下水管道经验……

我也不敢怠慢,换了衣服就开始干活。两人的默契似乎又回来了。朋友因家庭问题在我家借宿,此刻在书房里帮我看着狗弟不让他又回游泳池撒欢。

正值九点多生活用水高峰,我们不停地吸水,不停地有水漫上来。物业到十点钟才姗姗来迟。用令人生畏的大型工具,三下五除二从下水道李拽出了一大坨白色狗毛。

接下来又花一个多小时收拾好水流漂杵的卫生间,擦干遭殃的厨房和客厅。我去全家买了饮料,她说我买的饮料不对,不是她要的苏打水,说着还是打开了,结果被带气的饮料射了全身。

我在书房给朋友铺好我平时睡的沙发床,然后自己和杨琳挤到卧室大床睡去了。

本来迁新居时商议的是两个房间,一个做卧室,一个做书房。不过我最终还是长期睡在朝北书房的沙发床上。

如今迁新居两个月,第一次和杨琳睡在一张床上。她叫我给她挠挠背。我于是给她挠背。她一边很舒服地叹气,一边说,朝右边点儿,上面点儿,再上面点儿,对了,中间点儿,从这里拉下来……

哎哟,她很爽地呻吟了一声。然后两个人都格格笑起来,在黑暗里笑成一团。

新世界

搬到浦东最伤神的事情之一,是不知道去哪里跑步。往日在地广人稀的大古北,可以撒开六蹄快乐奔跑,不必担心往来的行人或者飞驰的大车,路过老外街,可趁机一嗅空气中炸薯条的香味,被狗拖着爬上天桥,看桥下车如流水,风恬月朗的时候会特别漂亮。

有同事建议去滨江大道跑,另一个同事立刻反驳,说距离太远不现实。两个四体不勤的白领的这种争执恰似小马过河,需要小马我亲自尝试才知。白天拉大白狗走了一圈,距离居然不远,且江边风景迥异于“内陆”的古北——路跑的人都知道,一段路线跑久了就会乏,需要改换路边景色,方能保持新鲜感。长跑三年里,我主动或被动地改换过很多次路线。譬如被长期盘踞某条路上的一位工作人员骚扰,又如“two会”期间被某军区门口的风声鹤唳的武警蜀黍用短冲对着大吼“不许动再动开枪了”,再如只是觉得线路上车流太密空气特差,等等。

滨江走到头,到东昌路跑回去,是绕陆家嘴厨房三件套半圈的一个扇形,回去用百度测距,整九公里。比以往多出两公里,但要再压缩距离,就必须从人流密集的陆家嘴环路上穿过,带狗跑过去得不偿失。纠结了一小会就施施然决定,九公里就九公里吧。

第二天晚上依计划拉狗去跑。其实这一天并不是适合跑步的一天——脚后跟因前一晚和程序猿啊猪同学喝完酒从复兴中路走到静安寺又走到南京西路而磨得血肉模糊。第二天左脚严重走路不能,重心放在右脚,又穿高跟鞋,导致右脚脚踝肿痛。以及由此导致右脚脚底出现巨大水泡一枚。

但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滨江第一跑。我豪迈地戳破水泡然后仰天大笑出门去也。

沿着福山路一路跑到滨江大道,在绿化带上的一个岔口拐进去,沿到处是施工痕迹的斜坡小跑几步,天地豁然一朗,江风夹汽笛声扑面而来,滨江大道就像一幅卷轴打开。

心情一片大好,我和狗弟又开始撒开六蹄欢乐奔跑。江水就在脚边拍打堤坝,发出钝响。空气中有湿湿的腥味。江面上滑行着沉默的扁长货船,通体深黑,只在船头亮一盏小灯,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对面浦西灯光背景下面,恍惚能看见滨江大道上倚着栏杆笑语声声的行人。也有不少跑者迎面跑来,与我擦肩而过。我偏爱在江边跑,而狗弟因有被我推下水的经历,对江水气味很漠然,只对路另一边的绿化带比较感兴趣,总是试图在绿化带里玩。

往前跑一段,路就被外滩游艇会截断,得转身上桥,有缝隙的木栈桥,江水在脚底下发白光。多跑了几次之后,才慢慢熟悉了地形。滨江大道并非一直连通,跑一段就会被一些建筑或商铺截断,需要在绿化带里找到隐秘的小道绕过去。那些小道被高高的灌木遮挡,极易忽略,走进去的时候就像在玩第一部仙剑奇侠传。我常常被匪夷所思的死路气得七窍生烟,不知为何上海绿化带里常常有走不通的小路,往往是费了很大劲走到头发现此路不通,又调头跑回很远另辟蹊径。所幸有狗弟开道,它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跑到外滩对面,路上人就越发密集。路过哈根达斯,空气里都是暧昧甜香,狗弟经过的时候,露天位子上的人就擎着冰淇凌勺子微笑看它。旁边路上的摄影棚,正在放《上海滩》的主题曲。黄包车停在一边,棚子里挂着旗袍。

这里水位很低,堤坝下面已露出湿湿的泥沙,长出几株倔强灌木,有水鸟驻足,站在一波一波的浪里对着江面发呆。江面上有吃水很浅的游轮,没心没肺地挂满了闪闪的霓虹灯,放着流行歌曲,在视线中滑过去。

跑过滨江公园,再跑过汤臣一品前面的小路,再跑过一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游艇俱乐部,就到东昌路渡口了,那里有好几只流浪狗,大多身上有伤,对着狗弟狂吼。沿着东昌路往回跑,跑到世纪大道,再走两步,就结束了。

跑步路线的制定并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过程,只要是在跑,路线总是要根据实际情况不断更改和修补。又跑了几次,路线小修改若干次,趋于完善,但苦于外滩对面的那一段,人流太过密集。尤以周末为甚,人多得根本无法连续跑,而且狗弟总被热情的游客摸来摸去,白狗活活摸成黑狗。

然而滨江大道这么美好的江景,又让我这个在内陆跑了太久的人无法割舍。想来想去,只有晨跑。

跑步三年,一直都是夜跑,没考虑过晨跑是因为到底是跑前吃东西还是跑后吃东西以及吃多吃少的问题会让我纠结死。如今我特地远程咨询了法国的西蒙同学。西蒙同学是马拉松跑者,三小时的成绩跑过巴黎马拉松和挪威马拉松。他的建议十分简单,跑前吃,吃一点。跑后吃,正常吃。

于是生物钟往前调一个小时。早晨四点钟起来,吃一块面包,四点半出门。果然空气质量比晚上好太多,路上人也绝少,我可以横着跑竖着跑躺着跑死着跑。

我还可以故作深沉地发朋友圈说,你知道凌晨四点钟的上海是什么样?……

到晚上就blingbling亮起五彩灯光的陆家嘴,此刻晦然无光,对面浦西的建筑从流动的炽热熔岩冷却成铅灰色,此时的上海好像卸妆沉睡,显出它冰冷的金属本色来。只有江面无数只各种大小形状的货船,在不知是何种规矩的指挥下,列成很整齐的队伍,在江心自西向东沉默前行,偶尔鸣笛,呜地低响。

江上若有云,朝霞就极美,东边天空颜色像调色盘,从水平面上的深紫到橘红,再到金黄,纵然不如Karlan同学总是发来刺激我的大AZ村的云霞的照片,也至少可以满足一下久居魔都雾霾之下的我。我忍不住在游艇会的站桥下面驻足看了许久,近旁的游艇在江边停泊,偶尔被江水撞一下,咚地一声。有游艇看起来昨晚是承办过一个欢乐的聚会,彩色的气球还挂在四周随风飘动,游艇内台子上杯盘狼藉,只是空无一人。

跑完滨江,到东昌路上转身向东,太阳已从云隙里出来,很灼眼。汗从额头流下来,流到下巴,有种酣畅的快感。陆家嘴瓶起子和打蛋器的玻璃身体上照出天光云影,几乎消融在背景里,周围人车还没有多起来,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到世纪大道,正好有洒水车经过,我跑过马路的时候洒水车上的工人会故意把水龙头对准狗弟冲,狗弟张大嘴巴接水喝,我一边躲一边忍不住享受凉丝丝的水雾,就和工人一起嘻嘻哈哈笑起来。

早起总让我和勤恳的菜贩产生共鸣,之前五点起买早点顺便买菜,忙忙碌碌往返于小金杯车和摊位运送新鲜蔬菜的菜贩,总是比我早一步的。他们见到早晨的第一位顾客总是很开心,往我塑料袋里装最新鲜的绿色叶子。四点起依旧能见到,福山路菜场门口已经有成堆的蔬菜堆积。我痛恨吃蔬菜,餐桌上往往摆一盘象征性的绿叶菜就像是在供奉维生素神,让它不要对我的轻慢太恼怒——但即便再反人类,也无法拒绝清晨的蔬菜啊。还有江上的货船,跑到江边它们已经开始列队前行,汽笛声明亮快乐。这个世界上总有比你起得更早的人。

相比较夜跑,最直观的身体感受也迥然不同,仿似有全新的液体沁入血液,更新鲜,更敏感,更清凉,更火热。

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靠近世纪大道的浦城路上有个水果店,我看到他们的牛油果十块钱三个。

又跑了几天,发现牛油果十块钱五个了。

move on

像蜗牛一样,把所有东西用一辆厢式货车拉走。我以为我会喋喋不休地把所有好玩的悲伤的细节记下来。但是歇了几天再看,那些好像非记录不可的故事就变成了不能说的,只能一个人体会的情节。

我常有这样的感觉。譬如Karlan同学说要改论文,要闭关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攒了很多好玩的事情,等他出关以后告诉他。等一个月过去,他如约出现在微信上,我想跟他说好玩的事,转念又觉得,那些当时觉得非说不可的事情,其实也不过如此。都是过去的,随风过去吧。

我遂比从前更相信时间的力量。

搬家那天,杨琳和搬家师傅坐在驾驶位,狗弟需要人陪,我和它一起坐在厢式货车的车厢里。车厢只有后门两扇小窗是开着的,有幽闭恐惧症的狗弟焦虑地哭个不停。我坐在一大堆行李里,车一直摇晃,我叫狗弟到我身边来。狗弟走过来蹲坐在我腿边,我跟他说话,摸它头顶的毛,它慢慢安静下来。

我跟它说,弟弟,我们去浦东。

我和杨琳花了两天时间收拾。到第二天晚上,洗了澡,洗去一身汗水和灰土,穿得干干净净,和程序猿啊羊去梅奔看了周华健的演唱会。视野极佳的内场票。我坐在座位上听周华健唱歌,那些好老好老的歌,心里特别平静和熨帖,好像是两日辛苦的一种犒赏。周遭的灯光都成为虚化的背景,我也快要融化在这一片暖融融的海洋里了。

第三天在滨江大道试跑,下午装宽带。装完宽带去essence找程序猿啊猪喝咖啡,喝完咖啡去boxing cat喝酒——程序猿啊猪喝酒,我吃薯条。喝到好晚好晚,从复兴西路走到静安寺,又走到南京西路地铁站。回去后就跌入无梦境的睡眠。

贪吃蛇

小长假最后一天,码字到中午,外面雨下个不停,想起昨天程序猿啊黄带给我的老地方面馆的猪排,于是背着小挎包就去襄阳南路那里了。那个恃食傲物的面馆十一点开门,我十一点零九分赶到,就已经开始排队。所幸时间不长,我在淅淅沥沥的清明雨里站了片刻,就顺利地捧着一碗鳝丝面开吃了。

现炸的猪排比昨天冷掉的当然要好吃很多。和沪上绝大多数老牌本帮馆子不同的是,她家炸猪排是蛋液裹着炸的——其他馆子,就算是炸猪排声名赫赫的富春,也是用面包糠炸而已。更赞的是,她家的醋,是话梅味的!

鳝丝面略腥,但那股腥气恰到好处地挑起人的食欲。就好像性感的尤物以dirty words挑逗人的情欲一样,有点低俗又令人欲罢不能。

吃饱以后想起永康路就在旁边,拐过去在路尽头的Pain Chaud买了很早吃过一次一直没机会再买到的蛋白酥。上一次吃这一家“热面包”的蛋白酥,也是啊黄同志带给我的——啊黄同志真是我的阶级战友啊。蛋白酥做得再好能有多好吃呢?无非是甜、酥,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后来情人节的晚上独自过去,答曰,早就卖完了。这次过去应该不会又卖完了吧?居然还剩五块。买二送二,我买了四块。微笑系白裙的小哥干脆把最后一块也送给了我。它指指蛋白酥身边其他的小伙伴们,说,其他甜品卖得都不如它快。我兴致勃勃要听他介绍自家蛋白酥多好吃。结果他说,因为蛋白酥便宜啊。

回去以后我跟啊黄同志说起今朝所吃,他说他正在上次没开门的那家墨西哥馆子coyota——就在老地方面馆旁边。他发现店面里居然还夹着一个小面包房。又过一会又发来一个地址,是一家有机食品餐厅。他介绍一番,我点评几句。又过一会又发来一个,是一家外贸食品超市。他介绍一番,我点评几句。又过一会又发来一个,是一个本帮面馆。他介绍一番,我点评几句。

啊,法租界,吃货的天堂,要西餐有西餐,要大排面有本帮馆子。我和啊黄就像贪吃蛇游戏里的贪吃蛇,很勤恳地在法租界里一个个店面吃了过来,吃到好吃的就发一个点评网的链接给对方。我突然想不起来认识啊黄同志第一次是在哪里吃的了,认识啊黄同志就像认识老phone认识小新一样,从来想不起什么时候认识的,好像一直就认识,认识很久了一样。所谓倾盖如故是也。人生得基友们如此,也是极为满足的事。

我问啊黄还记不记得第一次一起探索食物是在那里,他说了一家我从来没听过的墨西哥馆子的名字叫Zapata。我说我去都没去过好吗,我去过的餐厅我会不记得么。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在南京西路上的某个泰国餐厅,吃的菠萝饭。我只喝了一杯可乐。复又问我,Zapata你怎么会没去过呢,衡山路上那家,中午吃的。

我说,那是Pistolera。

下午Cassien发信息过来祝我复活节快乐,我也祝他清明节快乐,他立刻抖机灵说他知道清明节,就是Tomb-Sweeping Day。我说是Visiting-Dead-Grandma Day。他说他正在visiting live grandma。

我说我这几天在French Concession吃了好多好吃的。他顿时满怀愁绪地思念起上海来。聊了一会好吃的,各自忙活去了。我吃了一块蛋白酥,继续码字。

码到天黑,做了几个菜,又吃一块蛋白酥。

春天不是读书天

所有江南人今天都在吟诵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样的废话。纷纷的雨反正是泡坏了我的月全食观测计划。我计划穿着冲锋衣拉着大狗,步行到虹梅路去,在Shanghai Brewery吃一顿很久没吃过的教父汉堡,吃完后正好天黑,月亮上来,拉着狗走两步到虹许路的天桥上去,把狗拴在栏杆上,架设器材拍红月亮。

事实是blood moon变成了bloody moon。月全食六点开始,五点三刻的时候天开始下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到第二天早晨。

第二天我头也不抬地走到图书馆去敲字。到中午肚子饿得叫,正巧程序猿啊黄要来借书,他要经过一家墨西哥馆子,据说那里的taco是招牌。我激动不已,让他吃完带一份给我。我还要一份quesadilla。我已然无心敲字,开始幻想quesadilla面饼中间开始低下温热的带点绿色的油。要说墨西哥菜,我最爱的当然还是肉香奶香面饼香的quesadillas啊。

待他走到那里,靠,发现门没开。复问我,发现旁边有个猪排店,据说猪排是上海南博万。我转悲为喜,那末,给我来一个!

我以为他会见好就收,岂料过一会又发来信息,我又发现旁边还有家墨西哥店,等我一小会儿,我吃了过来。我还能说什么呢,电脑上的文字全都密密麻麻变成了“饿”。又过一会,他发来信息,等我一小时,我要喝杯这里的mojito。

我简直要嚎啕大哭了,这时候我正写到Sombrero Galaxy,我伤心地看着sombrero这个词,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猪排和quesadillas。

啊黄又发了几张玉米片配mojito的照片,我恨得恨不得拉黑他。沉寂了一小会他突然惊喜地说,这里mojito还可以续杯。

我一头撞在了桌子上。

猪排和quesadillas总算是到来了,啊黄帮我看着座位,我出去坐在外面休息区吃。旁边坐着个很老的老头在吃馒头和菜。我开始吃quesadillas,他就扭头看着我吃。quesadillas令人失望地很一般,但猪排确实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而且,酱油有股话梅酸!

吃饱回去,啊黄起身去借书,想起前几天发在豆瓣上的远程查看wifi密码的广播,又扭头回来教我。

啊黄走了以后我小睡一会,醒来继续敲字。我发誓“用小型望远镜和双筒可以轻易看见”这句话我已经敲了一百遍,这个作者真是一个词汇贫乏的人啊。我疲倦极了。

四点钟以后走出图书馆,走去Farine家吃芝士蛋糕。Farine门口排了很长的队。各色各目的人们都在眼巴巴望着他家的法棍。一对很可耻的意大利夫妇插在了我前面,我挤了半天也没挤回来,只好放弃。我心情不算坏,因为Faine的芝士蛋糕是最好吃的!

可是芝士蛋糕卖完了。也罢,我点了一份苹果塔和巧克力。苹果塔是冷的。巧克力太浓,喝得我头晕眼花。面前排队的人群里有几个父亲带着小孩。法国小孩趴在玻璃柜后面看里面的草莓塔。服务员来送免费品尝的巧克力——就是我喝的那种,特别浓,浓得发酸——小孩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了谢谢。后面美国孩子穿着gap的衣服,略显大,露出肩膀,盯着我盘子里的苹果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