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孫正雯之死想到的

女孩孫正雯如果不死,她就只是千萬個遭受家暴的中國孩子中的一個。她的哭訴和傷痕會長期掛在臉上、身上,卻得不到半點重視。中國對家庭暴力的寬容甚至鼓勵都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如果她沒有死,那麼她父母的錯誤充其量只是“教育方法不對,但出發點是好的”,或者“父母太愛她了”。在令人窒息的“愛”和“出發點”面前,任何淤青和血污都變成蒼白的瘢痕。最後無論孩子成為什麼樣的人,那瘢痕都將伴隨他一生。

而且不出意料,儘管孫正雯已經死了,網上還是會出現一些諸如“他爸媽心裡肯定也不好受,原諒他們吧。”“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就是望子成龍心切。”之類的留言。

這樣的事也並非第一次發生。父母暴打小孩至死的案例時時會現諸報端。網友抹著眼淚罵兩句哪有這樣狠心的父母,禽獸,變態。接著風平浪靜,“禽獸”父母繼續打小孩。只是女孩孫正雯,她用生命換來滿滿三頁紙的控訴,告訴世人她的困惑、悲傷,以及她的選擇。

人們震驚于這個十三歲孩子死前的冷靜和遺書中表現出的自尊與善良。可我更欽佩于她的自省和詰問。一個十三歲的女孩,能夠察覺到父母所謂的愛更多的是傷害,並不像社會和輿論教給她的那樣,懵懂地認為這就是為她好——這是多麼簡單的道理,卻鮮有人看透。拉薩路小學傑出校友發文控訴學校老師教學方法暴虐,卻被很多人指責是“忘恩負義”,更有甚者有人說“如果當初不這樣教育你,你也不會有今天”。其顛倒是非如此,遠遜只活了十三歲五個月的女孩孫正雯。

事實就是,暴打小孩的父母不是禽獸,孫正雯的雙親也絕不是“少數敗類”,他們都是無數中國式父母的縮影。將普遍的錯誤少數化就像模糊錯誤的邊界一樣,都是危險的。將存在極大問題的中國式家暴弱化為“教育方法不對”,是為暴行開脫。農耕文明發展起來的社會,尊重佔有生產經驗的年長者是一個傳統,發展成為“孝道”本也不足為奇。但我們的社會無疑因片面追求孝道,強調子女義務,而忽視了父母責任;誇大父母的神聖性,同時也讓人輕易忘掉父母的技術性。

在這種孝文化的環境中,人們很容易將父母之愛看做本能,也容易將本能都視作正確的直覺。賦予父母神性,自然就忘卻“父母”作為普通人也具有弱點和缺陷——女孩孫正雯則很不幸遇到的父母是具有較為嚴重人格缺陷的。如果這個被孝道浸染數千年的社會,能夠正視父母也是人這一點,不知道要少多少悲劇。

即便是孫正雯這件事,也還是能聽到不少類似于“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孫正雯死了她父母也很難受,所以大家還是不要罵他們了”,或者“這樣的父母是極少數,我相信99%的父母都是好的”這樣的說法。我看了以後覺得很悲哀,中國十三億人,且不說這個百分比多麼天真爛漫,哪怕真的只有1%的父母是極品,那麼也依然有一千三百萬兒童在噩夢一樣的童年中掙扎。更何況這數字離真實數據尚遠。這對那些尚在忍受家暴的孩子們來說,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將孩子的自殺和極端行為定義為“心理素質不好”。有天我和一個學教育的朋友聊天,我們都覺得這個詞應當在教育中禁止使用。它是一種霸權,它要求小孩無底線地接受一切不管是不是這個年齡段應該接受的生理上或心理上的折磨,將小孩的所有過激行為都劃歸為“心理素質不好”,并推測原因是父母過分溺愛孩子。

這種說法由來已久。起先是社會上掀起的對80后的責問,認為80后是垮掉的一代。輿論認為80后出身優越,接受良好的教育,又因計劃生育個個是家中獨苗,所以最後變成了“小皇帝”和“小公主”,沒有擔當。這種說法在我看來實在是虛弱不堪不值辯駁,但卻影響了輿論那麼久。有多少試圖抗爭的孩子被捆上“心理素質不好”的十字架,我不知道,我不敢去想。

孫正雯的遺書我翻了兩天。我看著她的字和她的照片覺得她就是十三歲的我,但她做成了十三歲的我不敢做的事,她以死控訴父母的惡,以血喊出“你們都錯了”。苟延殘喘活下來的我是一個懦夫,我什麽都不敢做,我甚至不敢讓我的父母看見這篇文章。

我無意間看到她的QQ號,她的昵稱是小蚊子。小蚊子,很可愛的昵稱。

小蚊子,你是一個多麼勇敢,多麼聰敏,多麼冷靜的姑娘呀。如果你長大,學習很多新知識,經歷很多人世間的事,一定會又成熟,又睿智,又迷人。可是你再也不會長大了。再也不會了。

(我沒有辦法寫好這篇文章,看著女孩孫正雯的遺書和照片我哭了很多次。)

瑞腦銷金獸

所謂正氣存內邪不可干,身體稍有小恙,噩夢便來。

被噩夢驚醒的時候我看著窗外凝固的漆黑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入睡的時間不長,所以還有漫漫長夜要在噩夢的餘威中度過,所幸後來又反應過來,我是夜裡將近三點入睡的,所以即便不長,黎明總歸也是要來了。夜光鐘顯示四點多,日出時間是四點五十七。但因大氣折射的關係,大約二十分鐘后我就可以看見寶藍色天光。噩夢散逸出的恐懼慢慢退潮,我又睡了過去。

白天見到王小姐,說起這事來,已全然無懼意,只當做笑談。噩夢本身很無聊,大約是在山洞中遇鬼,鬼生前是個名叫“葉均平”的十來歲男孩,我在夢中還錯記成“葉君平”。醒後我用手機百度了一下“山洞 葉均平”,然後搜出來一大堆不知所雲的結果。

但第二天晚上不敢怠慢,將書房內的香薰燈移到臥室床頭,冷的水蒸汽伴著橙子的甜香,代替了夏天以來一直佔據主角的液體蚊香。我對香薰這類物事一直持懷疑態度,但是那甜橙味的精油實在是好聞極了,讓人耳垂下方唾液腺激動得顫抖不已。精油放在那裡不用也會揮發,很快就要見底,我專門跑去無印良品求購,卻只有茶樹味的,有一股讓人不愉快的味道。

有香薰在我的腦袋旁邊蒸騰氤氳的夜晚雖然沒有噩夢,卻也睡得並不適意,不知爲什麽開始想狗弟弟的將來。如果我出遠門他怎麼辦,如果我死了他怎麼辦,如果他死了我怎麼辦……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沉澱到無意識中去。

早晨醒來我很好,狗弟弟也很好,臥在床邊看我。

Bon Voyage

我為這個趴體上可能會因有足夠多的食物造成冷場而擔憂不已。做了許多薄烤餅、蔬菜色拉還有意面的準備工作卻還是惴惴不安。但其實這個晚上過得還是非常愉快。

大家來了以後紛紛舒展身體說啊好涼快,然後在臥室里玩wii,在書房裡和狗弟弟玩。Megumi醬在廚房玻璃門外關注了我許久,終於忍不住進來幫忙了。這是我第一次做薄烤饼——我把面糊調得太稀了。不過最終還是很好吃。後來我幹脆不管廚房裏的事,Megumi醬一聲不吭地做出了一大鍋美妙無比的番茄肉醬意面。我只有在一邊榨西瓜汁的份。

米格潘和Aggy的男朋友安迪在玩wii,安迪一個扣殺,米格潘沒有接到,氣得大叫。我過來叫他們吃意面,看到此景,搖頭說,這是德國人的復仇嗎。安迪格格笑道,絕對如此。——米格潘是西班牙人,安迪是德國人。

他們樂此不疲地讓狗弟弟表演坐、臥、裝死。狗弟弟躺下裝死的時候他們全都盒盒盒笑個不停。間隙裏我想,趴體要開心最重要的大約還是朋友而不是食物。

留言本安迪吳(印尼的安迪吳,不是德國的安迪)沒有寫,說是Hiro忘記讓他寫了,他問我要不要現在寫。我說好啊,你去我書桌上寫吧。他於是趴在書桌上一筆一劃地寫。我經過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說,姿勢不對哦。他說,嗯?我又用英語說了一遍。他笑一笑,挺直腰板繼續寫。我看他瘦削的背影和小孩一樣肆意生長的直髪,一時間忘了自己來書房是做什麽。——他是班裡年紀最小的學生。他不如山本聰明,卻從不缺勤;他課堂上提問不多,卻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平時一起吃飯,他又變成了一個很率真很“天然”的年輕小孩,沒有飾偽。OMG,如果一個老師真的可以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學生”,我想我應該最喜歡他吧。

安吉拉遲到很久,來了以後唧唧叫餓,意面已經吃完。我於是下廚房繼續為她做薄餅。她倚在門邊和我說她剛才在於她的健身教練道別。我試圖翻薄餅卻翻失敗了,還未成形薄餅麵糊灑得到處都是,我心情大壞——我想為安吉拉做一份晚餐而已!安吉拉明天就要回馬來西亞了呀。

安吉拉連忙安慰我,說沒關係,Yurika進廚房幫忙——關鍵時刻還是需要日本妹紙。Aggy笑嘻嘻在廚房門外看著。我想起了很多和安吉拉在一起玩的時光。

安吉拉在我家吃飯,因大雨淹留,狗弟弟當天夜裡偷走了她的襪子。和安吉拉一起去看電影,看過《Madagascar》和《Hunger Games》,她看到好玩的地方就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摟著我從湯姆熊抓到的娃娃摟得緊緊的,十足的小孩;她笑起來很開懷像史迪奇,我曾把她的照片和史迪奇的圖片一起放在fb上,她不高興,可是留言本上她畫了一個大大的正開懷大笑的史迪奇給我。

又玩了一會大家陸續都走了。先是Megumi和Miyu,她倆明天要去西藏玩。然後是米格潘和Yurika,米格潘要送一位韓國朋友,Yurika明天即回大阪。剩下的人和他們一一擁抱告別。米格潘和我們一一擁抱,最後到安吉拉,米格潘看了她一會,只是伸出手來握一握,安吉拉忽而大慟,上前一步擁抱了米格潘。安吉拉有時會抱怨米格潘對她過於殷勤,常常躲著他,而此時此刻是長久的沒有終點的分別的開始,誰又能怎樣呢。

所幸,山本還有Aggy都在上海。山本是個妖怪,大妖怪。趴體當中啤酒不夠,我下樓去買,山本和我一起去。他靸著人字拖,穿迷彩短褲,手裡提著四瓶啤酒,我笑,你這樣,真像一個傍晚出來買酒喝的上海爺叔。他又做出標準的“誒~”式驚歎,引得路人側目頻頻。

Bon Voyage

我為這個趴體上可能會因有足夠多的食物造成冷場而擔憂不已。做了許多薄烤餅、蔬菜色拉還有意面的準備工作卻還是惴惴不安。但其實這個晚上過得還是非常愉快。

大家來了以後紛紛舒展身體說啊好涼快,然後在臥室里玩wii,在書房裡和狗弟弟玩。Megumi醬在廚房玻璃門外關注了我許久,終於忍不住進來幫忙了。這是我第一次做薄烤饼——我把面糊調得太稀了。不過最終還是很好吃。後來我幹脆不管廚房裏的事,Megumi醬一聲不吭地做出了一大鍋美妙無比的番茄肉醬意面。我只有在一邊榨西瓜汁的份。

米格潘和Aggy的男朋友安迪在玩wii,安迪一個扣殺,米格潘沒有接到,氣得大叫。我過來叫他們吃意面,看到此景,搖頭說,這是德國人的復仇嗎。安迪格格笑道,絕對如此。——米格潘是西班牙人,安迪是德國人。

他們樂此不疲地讓狗弟弟表演坐、臥、裝死。狗弟弟躺下裝死的時候他們全都盒盒盒笑個不停。間隙裏我想,趴體要開心最重要的大約還是朋友而不是食物。

留言本安迪吳(印尼的安迪吳,不是德國的安迪)沒有寫,說是Hiro忘記讓他寫了,他問我要不要現在寫。我說好啊,你去我書桌上寫吧。他於是趴在書桌上一筆一劃地寫。我經過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說,姿勢不對哦。他說,嗯?我又用英語說了一遍。他笑一笑,挺直腰板繼續寫。我看他瘦削的背影和小孩一樣肆意生長的直髪,一時間忘了自己來書房是做什麽。——他是班裡年紀最小的學生。他不如山本聰明,卻從不缺勤;他課堂上提問不多,卻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平時一起吃飯,他又變成了一個很率真很“天然”的年輕小孩,沒有飾偽。OMG,如果一個老師真的可以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學生”,我想我應該最喜歡他吧。

安吉拉遲到很久,來了以後唧唧叫餓,意面已經吃完。我於是下廚房繼續為她做薄餅。她倚在門邊和我說她剛才在於她的健身教練道別。我試圖翻薄餅卻翻失敗了,還未成形薄餅麵糊灑得到處都是,我心情大壞——我想為安吉拉做一份晚餐而已!安吉拉明天就要回馬來西亞了呀。

安吉拉連忙安慰我,說沒關係,Yurika進廚房幫忙——關鍵時刻還是需要日本妹紙。Aggy笑嘻嘻在廚房門外看著。我想起了很多和安吉拉在一起玩的時光。

安吉拉在我家吃飯,因大雨淹留,狗弟弟當天夜裡偷走了她的襪子。和安吉拉一起去看電影,看過《Madagascar》和《Hunger Games》,她看到好玩的地方就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摟著我從湯姆熊抓到的娃娃摟得緊緊的,十足的小孩;她笑起來很開懷像史迪奇,我曾把她的照片和史迪奇的圖片一起放在fb上,她不高興,可是留言本上她畫了一個大大的正開懷大笑的史迪奇給我。

又玩了一會大家陸續都走了。先是Megumi和Miyu,她倆明天要去西藏玩。然後是米格潘和Yurika,米格潘要送一位韓國朋友,Yurika明天即回大阪。剩下的人和他們一一擁抱告別。米格潘和我們一一擁抱,最後到安吉拉,米格潘看了她一會,只是伸出手來握一握,安吉拉忽而大慟,上前一步擁抱了米格潘。安吉拉有時會抱怨米格潘對她過於殷勤,常常躲著他,而此時此刻是長久的沒有終點的分別的開始,誰又能怎樣呢。

所幸,山本還有Aggy都在上海。山本是個妖怪,大妖怪。趴體當中啤酒不夠,我下樓去買,山本和我一起去。他靸著人字拖,穿迷彩短褲,手裡提著四瓶啤酒,我笑,你這樣,真像一個傍晚出來買酒喝的上海爺叔。他又做出標準的“誒~”式驚歎,引得路人側目頻頻。

行政的事情

目前我對行政事務的恐懼程度已經快要到病態的地步。期末考試期間事項本就雜蕪,其中又枝節頻出。起先是兩個行政單位並未溝通就公佈了考試時間、監考教師及考場安排,造成若干班級考場衝突。這本來是協調一下就可以解決的小事,偏偏其中一方將怒火全都發在了我的頭上,責備我不早點告知。o(╯□╰)o

我並不想辯解,人家是在編,我是兼職,我何苦碰硬來——有時候我現實得讓自己害怕。只是心情大壞,一個人躲到空教室裡去改卷子。後來山本他們考完了打電話叫我下去和他們說話。見到他們之後山本奉上一個硬皮本,學生們圍在身邊,都吸吸地笑著,我胸中不快擁堵之事瞬間化盡。但沒敢當衆打開那個本子,怕掉眼淚太丟人。

我實在不希望又出事端。山本他們回宿舍之後我又回到空教室里,改完卷子之後,打開郵箱反復查看期末各項事宜。像強迫癥一樣打開看一遍關上,再打開看一遍,再關上,如是者三。終於拖著幾大摞卷子到五角場吃飯——早飯午飯都沒有吃。在五樓靠窗的位置遲鈍地咀嚼著一塊紅燒肉,兩眼無神。只希望安心度過期末這段多事之秋。

後來一邊喝著西瓜汁一邊打開山本他們送給我的硬皮本,裏面果然每一頁都寫著一個學生的留言。一頁一頁翻過去,眼睛濕濕的,心就像倒進洗衣機用金紡滾過一滾。後來知道,這個留言本是山本出的主意。山本,你這個騙人眼淚的大妖怪。

地鐵快要到家的時候接到那位老師的電話,責問我爲什麽未在規定時間教試卷。我剛剛被金紡滾過的柔軟熨帖的心瞬間掉進冰窟。規定時間?試卷?那邊怒氣衝衝道,是的,你沒有看郵件嗎?

我欲哭無淚,下午在教室里將郵件翻來覆去看了三五遍,並未看到有教試卷的要求。但又不敢把話說得太死,只得拼命道歉,說會立刻趕去交試卷。

掛斷電話後我打開手機郵箱再次檢查郵件,豈料真的發現一行之前我從未注意到過的“請於4日下午1:30-3:30將試卷交至辦公室。”

頭腦一片空白。後來我想到了《飢餓遊戲》,女主角在工作人員幾個手指幾隻筆動一動就會出來的怪物、災難中狂奔逃逸,我不喜歡這部電影因為設定很假,且女主角雖然痛恨這個規則,卻也參與這個遊戲並且積極地希望獲得成功——她不作惡,但別人註定要死的,所以也就默認了惡。我質疑女主角的虛偽,卻忘記我自己其實也是她,在甚囂塵上垂死掙扎。而且跟她相比我實在是,“弱爆了”。如果真的是那種比賽我一定是最先被炸死的那個。

今早去交卷子,路上我拖著一大包卷子一邊走一邊想,爲什麽,爲什麽會這樣。爲什麽分明看了三五遍郵件卻看不到那行字;爲什麽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去年畢業前夕事情繁多的時候也出現過這種情況,連續好幾個星期,我在行政上的疏漏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打開就關不上,噗嚕嚕飛出來好多肥大的妖蛾子。前幾天我還在問王小姐,我說自己現在一做行政的事就心慌氣短,很害怕出錯。但是好像總事與願違,越害怕就越出錯,這樣的惡性循環我可不可以終止它?我一邊走一邊想,想到去年五六月份時候接二連三犯的錯誤,想到自己在處理行政事務上的不情願和力不從心,忽而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心理正常,是否具有正常的行為能力。這個念頭把我自己嚇了一跳。我不知道會不會掉進這個可怕的漩渦出不來。

所幸後來想到了學生們的硬皮本。他們說老師你是我最好的漢語老師;他們說老師我上你的精讀課總是很開心;他們說爲什麽你總是那麼精力充沛;他們說你把漢語的意思說得很明白……

我就慢慢地好起來了,大概知道自己並不是一無是處。大概知道自己應當去克服恐懼。就像《飢餓遊戲》中的女主角,雖然痛恨著這一切,但也必須要活下來,因為心裡還有愛著的東西。

我真的應該正視它,就像正視自己的所有缺陷一樣。相信自己是強大的,健全的,因而可以並且必須做好面前的事情。像一個真正的優秀的人那樣,勇敢地認真地活。

舍我此身

週五心急火燎地希望把所有重點詞彙和語法點講完,當天下午喉嚨開始疼痛。沒關係,晚上繼續趴體、去酒吧喝咖啡茄山河、去外灘看夜景。回家以後寫練習題答案寫到四點和衣而眠。被蚊子騷擾,滿頭滿臉的大包,睡到十點就滿臉憔悴地爬起來洗被單。然後發現不妙,左耳下方淋巴按壓疼痛。選擇無視之。奔赴南京東路與王小姐把水言歡。晚上悶熱難耐,迷迷糊糊爬起來開了空調。第二天早晨起來後又發現頭像是被人踢過一腳,腦子在軀殼里撞來撞去,鈍痛。

如此,目前造成我脖子以上無一處適意的狀態。

可是我不要去醫院。去醫院意味著我承認自己是凡人,意味著我必須忍受插隊和隨地吐痰,意味著我要浪費大半天的時間和各種人呆在一起,意味著我要被迫看盡世間百態,意味著我得花十五塊錢買張看診卡因為我沒有醫保卡。

所以好身體的特權就是可以把以上通通勾銷,活蹦亂跳,花枝招展,像只發條蛙,只要擰一擰,就可以一直動!

我常常自豪於自己絕少生病的肌體,可以在指星筆都歇菜的零下幾十度活蹦亂跳,可以在高溫下站七個小時觀測金星凌日卻不中暑。看星星確實要一副好身體呢。我常常懷疑自己是否具備看星星的主觀技能——我很少熬夜而且怕蚊子咬。不過後來想明白了,能夠熬夜看星星的人定然不是長期熬夜睡眠不規律的,而是平時生活習慣良好關鍵時刻厚積薄發。

不過有時也會幻想,舍去我此副殼子,留一條光溜溜的靈魂會怎樣?自然,沒有軀殼帶給我痛苦,也就沒有軀殼帶給我歡愉,美妙的味覺,令人心醉的性愛,就通通都遠去了。

而我也並不希望自己的軀殼能夠永葆青春。理智告訴我,我之所以有時候能夠感歎人類文明的發展和偉大的思維的進步,必然要感謝的是肉體的死亡和精神的遺忘。

否則的話,棺材瓤子們總也死不掉,這世界該有多麼絕望!

還有誰記得

這個白天我狼奔豕突,從早晨六點開始馬不停蹄地忙到下午兩點。因說話太多喉嚨空前地腫痛。事情太多情緒很壞,壞到忘記是最後一次上課。我鞠躬感謝學生一學期的配合,笑容滿面地祝福大家考試順利,但心裡居然一點也沒有“這是最後一次給他們上課了啊!”的感覺。好像下一周還會繼續來到講臺上,翻開書嘻嘻哈哈地講生詞。

下午到福州路上一家本幫菜館吃飯——日本學生發起的farewell趴體,一眼望去滿桌盡是亞洲人,日本人印尼人馬來人新加坡人西班牙華人,再加上我一個中國人。這種格局不知道持續多久了,每次一起出去玩差不多都是這樣,其他地方的人永遠也插不進這一片黃色的世界。

吃完飯去船長酒吧小坐。我不知道原來這裡有個酒吧有露天位,對面就是令人迷醉的黃浦江夜景。十個亞洲人坐在昏暗的室內聊天,有時候回頭望一眼窗外黃澄澄的外灘。山本同學樂此不疲地說著他聽來的漢語葷段子,後來冰欺凌來了就和米格潘一起吃冰欺凌,Megumi和Yurika用山本的ipod看手相,我和Andy說著98年印尼的事,他那時候五歲,但他堅稱記得很多。阿吉年長,緩緩與我們說印尼的98年。再遠一些的地方,長阪和Tim又在和我們說阿吉公司裡的事。

這會兒惱人的山本說起畢業的事情來,轉頭叫我別哭。我莫名其妙道,哭什麽,離別是很正常的事。山本問我,那你會想念我嗎?他常常插科打諢,假不正經。然而我很正經地說,當然會想念你,爲什麽不會?我會想念我的每一個學生的。

他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身子往後一退,“誒~”了一聲。

Andy把它冰咖啡里的蝴蝶叉子放在了我的咖啡杯里。

後來又慢慢踱到外灘去。在欄杆上吹風,看江對面的東方明珠和震旦的大屏幕。帶著濕熱的晚風吹得我們所有人都懶洋洋掛在欄杆上,不願動彈,只覺此刻是最好。

可是爲什麽,爲什麽一個人回到家,整個學期與他們在一起的歡愉,和當晚原來潛藏已久的哀傷就全都湧了出來。

山本叫我不要哭的時候我莫名其妙,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在他們面前哭的理由。可是這會子真的覺得眼睛很澀。一個學期,我在他們面前上躥下跳,滿臉的粉筆灰和打了雞血一樣的表情。我給他們講好玩的故事,給他們看我拍的日環食,他們帶我一起去ohanami,去坐過山車,去攀岩去唱歌,一起吃飯的時候說好玩的事常常笑到流眼淚。

我喜歡他們,他們喜歡我。我們曾一起趴在黃浦江的欄杆上吹風,說很愉快的話,說的話都被大風吹走了,最後還有誰記得。

魚世界

Dan很久就說想去水產市場看一看,拍些照片。我在facebook上看過他平時隨手拍的照片,構圖初看平淡無奇,但是可以把一個煎餅果子拍得活色生香。我猜這大概就是一個異國人的視角,很新鮮。早晨六點多我們在鎮坪路站碰頭,他甩著手細溜溜地站著,像根火柴棍。我說,你沒帶相機?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家用數碼相機。我咽了一口口水,說,你facebook里的照片就是用它拍的?然後拼命想把自己的相機包往神後藏。

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水產市場。整條銅川路,拍得滿滿當當的水產商店,中間有至少六個入口,每一條都是一條巨大的嘈雜的黑洞,往外噴湧著生猛的魚腥。到水產市場時不過六點半,然而水產市場似乎已經起床很久了,所有人都忙著來來回回地運貨,把貼在泡沫箱底部的章魚揭下來扔到水箱里去,把從沒來得及蓋蓋子的玻璃箱里逃出來橫著跑得飛快的螃蟹捉住扔回去,把已經用保鮮膜包好的橘黃色三文魚快一塊塊碼好……

所有人都很忙,看見拿著相機的我們只匆匆問一句,要什麽?有的商販說,不要拍哦,快走快走。有的商販說,喂,拍照的,給他拍一張!(拍著旁邊商販的肩膀)他很帥的!後來保安來了,問我們是不是記者,如果是記者,他們願意配合拍照。

前頭Dan問我,漢語里有什麽詞可以表示一個東西又很可愛又很可憐。我想了想說可愛和可憐是不是有點矛盾?可憐的時候大約沒心情欣賞可愛吧?Dan不說話了。

繼續走,在海鮮區看見小小的鯊魚,很多條,僵硬地陳列在放著碎冰的箱子里,撇著嘴很不高興的樣子。啊,啊啊,我心中五味雜陳,想不出什麽措辭。Dan說,你看,又可愛,又可憐!

紅彤彤的北極貝整整齊齊地碼在一個小盒子里,小盒子顫巍巍地堆在冰尖上,像一盒子精緻的甜點。當時我有種很瘋狂的想法,不顧一切地伸手拿一片放在嘴裡吮。沒有醬油和芥末也一定很鮮甜。

在河鮮區看見黃鱔,Dan認作鰻魚。還看見攤販們用氣罐子往裝著水產品的塑料袋里充氣,問什麽氣。答曰氧氣。我腦子里冒出無數個問號,氧氣?氧氣怎麼保鮮呢?哎,大約是保活吧。

太陽升到四十多度的時候,走馬觀花地逛完了水產市場,又去花鳥市場。花鳥市場有好多好玩的烏龜,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不過曹家渡花鳥市場相較于銅川路冷清許多,我們走進黑洞洞飄著花香的大樓的時候,大部份門面都還沒有開業,有個掛著“放生龜”牌子的門店外面,還關著一個孤零零餓得啃鐵絲籠的兔子。

烏龜,烏龜最好玩。很多很多巴西龜壘在一起,還有幼年的黑色中華烏龜、金錢龜、火焰龜。我想養中華龜的心又蠢蠢欲動了,我對他們嚴肅的小表情和肥嘟嘟的爪子一點抵抗力也沒有。默默對自己說,不要動心,不要動心。

鳥區很吵,無數隻拇指頭那麼大的雀,在你周圍啊喳喳喳喳,耳朵嗡嗡作響。我們正好看見有個很和善的老爺爺,捉著籠子里的小雀喂他蟲子吃。搪瓷缸里有無數隻又肥又長的蟲子在蠕動,看得我驚悚不已。老爺爺一手攏著小雀,另一手撿起一條肥蟲子,攏著小雀的手騰出拇指和食指來,隨手掐掉了蟲子的顎,再塞到小雀的嘴裡。小雀鼓著眼睛,滿嘴蟲子,喊不出來。老爺爺盒盒地笑了,用拇指輕輕把蟲子塞到小雀嗓子眼里去了。把我覺得都還在嗆咳的小雀扔回到籠子里去,轉眼已經捉住下一隻還餓著的雀子。

再從兩隻看起來很具侵犯性的白毛黃頭鸚鵡跟前走過,又路過一隻低頭嗅了嗅Dan的鞋子又索然走開的狗,出門看見太陽差不多六十度。

啊,還早呢。

合歡是畢業生的花,丹桂是新生的花

滿上海都是桂花的香,走到哪裡都有,復旦二教門口的綠蔭下,冷清的政通路。離開時陽臺開著窗,晚上便可擁花香入眠。我並不排斥這種即便有時感覺直刺囟門、很有侵入感的香,因為至少知道身邊有花——這是美的。就像每天經過光華樓前面街角一樹夾竹桃,看見白胖的花朵擠擠挨挨地躲在瘦長的葉子中間,周遭地上也一片雪白,心裡就莫名地又柔軟又芬芳。

一年前紫玉蘭開的時候,我在遺傳樓旁邊,看見一樹紫玉蘭被風吹起滿天的花瓣,仿佛是最終幻想里的場景。旁邊經過的人都停下來,扶著自行車,靜悄悄地看。

學校裡多了很多穿學位服的身影,手裡拿著學位帽,按著衣襟提著裙裾匆匆地跑,帶起一陣燥熱的風。很熱很熱的時候他們就撩起袖子,一直撩到肩膀上,看上去像葫蘆娃的裝扮。他們在光華樓前跳,叫,哭。

我其實一點也不明白爲什麽畢業要那樣大張旗鼓。本科畢業的時候我拎包就走頭也不回,畢業典禮的時候也沒去,只是錄了一段很胖的DV在典禮上放,算是代表我去了,想想都是臭架子。不過我還記得那時候學校裡鋪天蓋地的合歡花,醫學院那邊的小路上結著泥濘的、合歡花的痂。合歡花的樣子很熱鬧,羽狀複葉如果不考慮顏色,有炮竹的模樣,而花的形狀又類似焰火,湊近聞有一股桃子一樣的甜香。

每年圖書館門前亂七八糟地飛起學位帽,就是合歡花肆意綻放的季節,合歡是畢業生的花。

到九月呢,開學,不久就是運動會,高中時寫了三年的運動員入場詞,開頭必然是“金風送爽,丹桂飄香……”所以丹桂是新生的花。研一的時候騎著我的小車車,車籃里晃悠悠一瓶奶茶,經過相輝堂去圖書館,聞得飄飄忽忽的甜香,嗯,桂花。我心裡很高興,騎車騎得更賣力了。

而復旦畢業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有點灰溜溜的。

而且沒有看見合歡花。

(今日得以了却一樁舊案,立此存照。)

舞者

我在夜晚淮海路的十字街頭看見一個舞著。彼時華燈初上,霓虹與車燈交互閃爍,身邊人影匆忙流轉,泊在一邊的三輪車非常應景地放著蒼涼的女聲歌曲。淮海路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從來沒有變過,證據就是放著歌曲的三輪車一直都在。

但是等一等,等待綠燈的人群裡,站了一個個頭矮小但身材細長的女孩。穿白色闊腳褲,細肩帶小汗衫下面有兩握淺淺的胸,而臀部驚人地飽滿和挺翹。頎長的脖頸上面恰到好處地延伸出了一枚額頭飽滿似孩童、梳著似乎舞者都應該有的小圓髻的頭顱。那個圓髻讓我聯想起木地板的大廳,落地的鏡子,光滑的扶手,鏡子後面幢幢的曼妙的人影……

她立在人群中,手慢慢拂過面前,無聲地做著不引人注意的舞蹈動作,手一翻一轉之間變成蘭花指,在胸前搖曳。她戴著耳機,因而三輪車的歌曲大約也不能影響她的節奏,她眼裡閃爍很多燈光,不過眼睛一眨之間,又似乎什麽也沒有了。

綠燈亮起,她夾在人群中間一起走過馬路。那小巧又惹人喜愛的身影像一條魚,倏忽一下,就消失在人流中。留下我一人獨自悵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