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欲橫流”

“我時常提醒自己把欲望降得低一些,因為在海外心還是比較靜的,因為在海外的物質欲求基本上都已經達到了,生活應該說在一個比較舒適的環境裏,國內的親人和朋友,這幾年的物質生活產生了很大的變化,我覺得中國社會現在有點人欲橫流,也感到有一些壓力,但是我不斷地提醒自己,能夠站得稍微遠一點,離這樣的一個社會。”

這是嚴歌苓在一次訪談中,答網友的問。

整齊

今天是11·15事件的“頭七”,昨晚地鐵男就說第二天要去膠州路獻花。

第二天新聞刊登了膠州路的照片,街道被市民自發獻上的菊花擺滿,整整齊齊。還有陸續趕來的市民,安靜沉默,在街道上排起長隊。

不能不說,愛上海,愛上海人,就愛那柔弱的無聲的整齊。

胃口

從二號線淞虹路站下來的時候我還在想完了完了我是要死了,我腳底發飄。但在攜程總部一樓吃完了一頓非常不好吃的所謂黑椒豬扒飯之後我好像又活過來了。

這段時間虛弱得可以被人輕易捏成照片,總是餓得腿軟心慌,但胃口又差得驚人,吃飯成為前所未有的受罪事情。這時候深切懂得為何胃口好總代表著身體無恙。

很久沒有來

波特曼好多天沒有來。這裡是上海商城,上海人叫她波特曼。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建築——感謝美國的設計師約翰·波特曼。熔鑄了中式的高大內殿,紅漆大柱以及簡樸又空靈萬端的空中回廊,和西式的拱門,兼有聲勢浩大的斜墻瀑布。每次走進去都有一種來到山中某處宮殿的錯覺,雨聲就在身邊。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它並不追求雕樑畫棟,紅藍壁畫,僅僅在線條間表現靈魂。

在星巴克我唯一能勉強消費得起的地方買了一杯熱可可,上七樓,電梯經過澳大利亞領事館、英國領事館、愛爾蘭領事館,而後走過紐約時報上海辦事處、優賦思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斯蒂文工藝品店、泰勤家政服務介紹公司。

然後來到我亂七八糟,空氣質量非常不好的教室,給Stelios們Paul們Hundorf們上課。

怔忡

它悲泣、反抗、撕扯過後,陷入沉沉的睡眠,拒不接受我示好的飲食。我有時候想起它,大多時候忘記它。

偶爾一個怔忡。淚在眼眶,盈盈欲滴。

我多想將你凍結。

調琴

在遺傳樓門前草坪坐著曬太陽,豬頭開了手機在聽臥龍吟,發出類似音樂的聲音附和。突然他說,你看那邊……而後讚歎道,好香豔。原是那邊有穿休閒裝的男女生在草地上滾做一團。過一會老師來了,豬頭又指給老師看。老師笑一笑說,也只有學校里才會這樣了。我道,也只有學校里的“野合”,帶著赤裸裸的愛和慾望,不摻雜金錢、名利以及其他,所以也最純粹,最純潔,何必去苛責。老師沉吟片刻,道,就好比學生總在大學里要求民主自由,卻不知自己所在是最民主最自由之處,正所謂身在福中……

今天下午是古琴雅集,說是雅集,實為進度彙報。我報了陽關上去。待看到節目單便後悔了,我的陽關三疊夾在一大堆諸如良宵引、天風環佩、梅花三弄、醉漁唱晚之類的曲目中間,頭頂頓時一片愁雲慘霧。

最傻的事情當然是我面對十幾雙眼睛和一台攝像機的時候毫無懸念地抖抖索索了,譜子忘得顛三倒四。最後發現左手哆嗦實在不是雅觀的事情,於是故意讓左手懸停在弦上空的時間變短。不管怎麼樣,談完一首完整的陽關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場折磨,我很辛苦,聽眾也很辛苦。老師點評,常常一指二弦。我暗自慶倖,還好他沒看到我二指一弦,因為已經被他罵過一次了。又有老師點評,泛音常常不確定九徽十徽,遇到這種情況只要知道泛音從七弦開始都是對稱的,便很好解決。我又在心裡想,跟我這種沒有音感的人來說,其實都是……如此罷了。

後來來的小姑娘也說彈陽關,我剛感安慰,但聽她彈了一小段我又感不妙,雖然彈的是一樣的曲子,但這麼一對比更讓我自慚形穢。當然最鬱悶的是,人家帶了譜子上去,我居然傻乎乎地……脫了譜彈。悲痛萬分,若我也想起帶譜上去彈,或許也不會這樣糟糕。

最後老師的總體點評是,我看到你們的左手都在抖,但很明顯,那不是“吟”。

老師對豬頭的良宵引的點評是,分明是“良宵”,為何彈得咬牙切齒?我深有同感,被豬頭教壞了,我從開始學琴那一刻起就慣於像對琴有仇一樣的狠撥。

最後老師來一曲作為結束。我們都期待他彈春風啊瀟湘啊這樣的高難度曲子。結果他說,我彈一首秋風詞吧。

我和豬頭立刻說,你乾脆彈仙翁操好了。

親愛的小孩

小小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

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

漂亮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弄臟了美麗的衣服

卻找不到別人傾訴

聰明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遺失了心愛的禮物

在風中尋找

從清晨到日暮

我親愛的小孩

為什麽你不讓我看清楚

是否讓風吹熄了蠟燭

在黑暗中獨自漫步

親愛的小孩

快快擦幹你的淚珠

我願意陪伴你

走上回家的路

死神總不願和我打照面

晚七點給亨先生上完課,出去喝杯水,伊拉在討論剛剛港匯樓下有人跳樓。出門時除了看見警車和議論的人群之外什麽也沒有,過一會連警車和議論都會消散。

後來看新聞,原是露天餐廳有人被殺害。時間是17時許。頓時脊背一涼,16時50分的時候我正走過那個被霓虹燈照得有些變色的露天餐廳,俏江南,哈根達斯,Gold Stone,星巴克,等等。我穿過那條精緻的露天廣場,徑直走到港匯大樓里,去二座辦公樓,上11樓,和Leslie打個招呼,進教室對老亨說,晚上好啊。那個時候大概血案發生了,鮮血從身體里流出來,流到踱踱的木質地板上,流到尖叫的人群中間。

不由歎口氣,總是無緣和這種事照面,不知為何。所以總以為這世界是童話城堡,英雄可以流血不死,美女飛下來總會被接住,刀刃離肉體還有一釐米的時候總會被截下。

春風似少年

小克勞德回來了,期期艾艾地告訴我他去了九寨溝然後去了台灣,吃了牦牛肉,做了馬殺雞,當然也有開不完的會。不過兩周不見,他的漢語全部丟在了九寨溝。

我也告訴他我去了日本館,入口處看到遣唐使三個字就想大哭,我說我不明白這一切是爲什麽。他微笑聽我困惑抱怨喟歎。下課以後對我說,我喜歡你的鋼筆。

我於是舉起我的兩隻鋼筆,一藍一黑,對他說,那你選一個。他露出羞怯的表情連連說不。我知道英語里的“I like it ”是一種稱讚但我還是有意逗引他。我又問他,你喜歡哪個顏色,我可以從學校里給你帶一隻。它真的很便宜。他彎著身子仔細地看了看,說,我喜歡這個筆帽上的設計。

於是回學校給他買鋼筆,但超市里只剩下一只破損不堪的,最關鍵是破損就破損在“筆帽上的設計”。

小克勞德有懵懂溫柔的灰色眼眸,多像一個少年,但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有個日本老婆的大叔。喜愛日本,喜愛中國,喜愛學漢語,喜愛馬殺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