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號線

自從上次坐十號線被趕出來,今天還是第一次坐。人很多。大家都隨著列車搖搖晃晃。我想起第一次坐十號線是在2011年的4月10號,十號線開通首日,站臺站廳里還瀰漫著建築材料的味道,十號線車頭掛著一朵大紅花,樣子很憨。

出事那天我好不容易辦完了很多很多手續,我先去葉樓辦了離校手續,然後去保衛科辦了離校手續,最後去光滑的樓拿了我的雙證滾出來,再回到保衛科拿無犯罪記錄證明,再去國權路上的派出所蓋章。我想得非常美好,去國權路蓋完章往回走兩步就到十號線地鐵站我就可以回家睡覺了!邁著小短腿過了馬路進了車站卻發現一大波人往外涌,穿黃衣服的安檢人員滿頭大汗地往外趕人,喊著地鐵故障,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修好,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我上前問原因,他也只說是故障。我心裡犯疑,因為地鐵故障不可能往外趕人。

只好打車回去,在出租車上刷豆瓣看見有追尾的消息。疑心是流言,但很快得到確認。心想十號線的第二次大姨媽也與我擦肩而過了,真遺憾。如果前一天晚上我早睡一會子,第二天早上我早起來一會子,然後早去了學校,說不定就碰上那輛車了。有合肥的朋友發短信來問我是否安好。我說差一點,如果我早睡的話。

我想到甬溫線追尾的時候,就有人提出上海地鐵的信號系統和甬溫線上用的是一樣的。居然說中啦。

可是我想問地鐵男,那天我打了那麼多電話你都沒有接,如果我那時在車上,希望和你——唯一在此時能夠帶給我幫助的人——取得聯繫,你沒有接,那我該是多麼失望。

復旦的容顏

復旦步行街一直活潑潑,廉價、有勁,年輕,是它的標籤。就像慶雲對面雜誌店的那個大兔子,鮮活的,帶著牲畜和青草的氣息,你皺皺鼻子,嗅一嗅,就知道自己在人間。到晚上,有家精品店就會在門外的路上打出彩色的燈來,這時候梳丸子頭的女孩就坐在高腳凳上和著音樂開始吹陶笛,有時候是星月童話這樣的流行歌,有時候是spa或瑜伽的音樂。於是整個步行街就浸淫在這樣一種溫情脈脈的氛圍里,連樓上吃燒烤痛飲啤酒的畢業生的歡呼,也蒙上一層帶著回憶的老舊色彩。

誰讓我那時痛恨陶笛的聲音,覺得音色單調,吹得曲子又大多俗氣可鄙。畢業以後再回去,耳朵里那歌曲就變得傷感柔情得無可名狀。彼時我在照相館拍簽證照,我看著照片刀下面我的很多張臉孔被整齊地劃成很多份,疊在一起,慢慢慢慢就消融在陶笛的聲音里了。我那時突然梗咽,淚眼模糊,好像看見了瀕死的小動物。我不敢抬頭怕嚇到照相師傅。

下午在二教前的林蔭道上逗弄那些貓,貓們很舒服地仰天躺著讓我摸它們的肚子。黑貓,白貓,貍貓,三花貓。我在去領雙證的路上。我總算是要拿到雙證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潛意識里是不想去領那些證的。領到那些證就意味著,自己和復旦可能就真的再沒有一點瓜葛了。

教師節

老師們,節日快樂。我感謝你們,開啟我蒙昧的智慧,塑造我健全的人格。

老師,我感謝你,讓我知道自己是堅硬不可摧毀的,因為無欲則剛。也讓我知道,這世間有太多太多的現實,和電視里太多太多不一樣。

我不在復旦了

小新打電話來一般只爲兩件事,第一是他很苦悶,第二是他想吃肉。我耐心跟他說,烤樂匯已經關門了。他用很亢奮地聲音說,又開了又開了!我說,我沒帶錢。他算了算說你快過來吧。出了地鐵就看見這個猥瑣男開著中華人模狗樣。不過最後我們還是沒去烤樂匯,而是去了娘家韓國料理。我說我吃過一次,味道可以,殳俏也說了,這條路上的韓國料理都很好。他說如果不好吃,找你算帳。我聳肩說,你找殳俏去。

小新每次都嚷著要吃肉吃肉而我聲稱已經吃過晚飯只喝點飲料就够了,但一般情況都是他揮著筷子講郁達夫沈從文等待戈多碗裡的肉早就冷掉,我埋頭吃肉并適時點頭,找准時機把他碗裡的肉悄悄轉移。

一般開車的時候他的功課依舊是追憶復旦,不斷啰嗦在復旦生活是多麼美好的事情。他出身復旦世家,對復旦感情不可謂不深,只是他反復這樣說,讓我難過。車駛向邯鄲路的時候光華樓漂亮的燈光向後緩緩移去,我呆呆看著欄杆後面的籃球場,幻想裏面有新生在打籃球,突然第一次很清醒地意識到我在圍牆外面了,我不在復旦了。

雷鳴

希望明天可以結束這一個月偏安的生活,正視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在松花江路的這一個月焦慮又無意義——也許有,但代價太大。我想大概直到很久以後我還會記得這種感覺,華燈初上的五角場,烤得香氣四溢的秋刀魚,背著書包的滋滋,南區的tuxedo猫,無邊無際的憂愁和快樂。

我懶於去想這一切因由,也恨不起來。但是九月初這個擠滿嘰嘰喳喳的新生的季節里,我難免會想到“如果”這個詞。兩年前的現在這個詞無數次出現在我的幻覺里,攪動我的現實像攪動煉乳一樣,扭成粘稠甜膩的,迷霧一般的波紋。晚上走在邯鄲路上,偶然抬頭看見復宣酒店高牆上熠熠生輝的復旦校徽,心中怔忡良久。我已經習慣地將來到復旦稱為“回復旦”,我習慣看到鐫刻復旦校徽的紅色圍牆和黑色欄杆,但我很快就要離開,我也不知道這種習慣會不會是一輩子。

昨天辛勤打電話讓我看研招網,我下意識地說自己明年不會去了。他說個麼明年我不希望在考場上看到你。我苦笑了一下說怎麼會呢。但我想了一下,也實在想像不出不去考的情況。它好像已經種在我的骨頭裡了,令我分不清對錯,悲喜,真與假,痛與快樂。

南區門口有很多新生在說話,陳思和、文學史等字眼飄進我耳朵,疼得像轟轟的雷鳴。

紙玫瑰

在中環的時候日光厲烈,我掏出太陽鏡戴上,在書包裡摸出一個紙團。那是滋滋疊的紙玫瑰,我曾嘲笑它像蘆薈,像仙人球,像海膽,像一張長滿了牙的大嘴,反正不像玫瑰。

我記得那個少年,背著書包的少年。我遇到過無數個少年——他是其中一個——乾淨的面孔一如乾淨的過往,他們無一不是面帶笑容,變戲法一樣,從手心變出一朵紙玫瑰,就這樣,在我的青春里盛開了。

變胖的月亮

今晚灰光不明顯了,因為月亮開始變胖。我幫老馮搬完書(其實沒有幫,只是“司門”),陪他走到光華樓還小推車,我就在光草看了一會月亮。今晚天氣很好,還看見很多顆星星。看見一顆黃色的,還看見一顆藍色的。藍色的溫度一定比黃色的高,我想。

激動得快要死掉了。

前天晚上在五角場看到月亮,就決定第二天晚上戴著小獵犬去江橋看,到江橋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月亮已經下去啦。今晚在松花江路,又看見了,回身拿了小獵犬出來,居然看見了光影邊界上的環形山。一個又一個圈,環形山的陰影。滿月的時候看不到環形山的,四處都是光,明晃晃的光。後來換了個地方,居然又看見月球的灰光了。我抓著小獵犬,激動得快要死掉了。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堅決不碰深空攝影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