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对农村的什么风物有滤镜,我大概是好奇农村的大灶。我小时候和表弟在荒地里放火玩,对于火灾一无所知,因为大多数时间没什么生火经验的我们什么也烧不起来。偶尔火苗蹿起来很高,我们就又很慌张,手忙脚乱地踩灭。
我们从在建的工地上捡来废砖烂瓦搭成简易的灶台,四处搜集一切可以烧的东西:麦秆是最常见的,因为我家就在牛场旁边;还有各种垃圾——椅子腿、废纸、刨花等;还有随处可寻的树枝。我也是长大了之后才懂树枝要晒干才能成为合格的生火工具,但那时候的我们,人类幼崽,凭借基因里携带的本能,和极有限的后天习得技能,偶尔可以围着小小的火苗欢呼雀跃,现在想来,仿佛是静静躺在无人的沙滩上的一块金子。
我对明火烹饪的痴迷一直持续到我坐上了去临港的车。我问南汇农村长大的司机,你们这里有明火灶吗?他答,如今父母老宅都有明火灶,灶上一般有两个灶头,一个灶做菜,一个灶热水;大菜用硬柴,快炒用麦秆……
这是我对明火灶唯一的印象。没过几年我印象里多了煤球炉,屋外地上常常晾着邻居家晒的蜂窝煤,我知道煤球炉很烫,从来没有伸手摸过。再过几年我们搬进楼房,我喜欢高楼,结果如愿分配到顶楼,我妈却高兴不起来。我妈隔一段时间就会让我帮她抬大米或者搬煤气罐上六楼。我那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是极苦累的。小时候有小时候的烦恼,苦累不在其中。后来遇到年长我一轮的上海人,说从小就是燃气入户,没见过煤气罐。而燃气入户在我生长的城市,是在我上大学离开家之后的事情了。一线城市和二三线城市的差距可见一斑。
我很钦羡,但非是迷信“明火灶烧饭更香”,而是也想掌握这些知识和技能——们父母如何能在忙碌的早晨很快生起火来还可以控制火势在自己想要的大小,要热炒有热炒要小火有小火。我还想到很小的时候,约莫三四岁,家里还住平房,外婆在灶间忙活,她告诉我小时候采野菜果腹,我去外面摘了野草给外婆吃,外婆坐在灶边一边生火一边苦笑着接过野草咀嚼。
又到了周末我问南汇的司机,上次推荐的农庄菜已经去吃过了,可还有别的类似当地美食推荐?他费劲想了想说,有个书院老灶面,可以去试试。开在书院镇上,开了很多很多年了,他说,也没正经名字,因为是用的老灶,所以大家都叫它老灶面。
老灶就是明火灶。我心里一动,想起上海有几家“昆山奥灶面”。我之前并未深想过奥灶面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只以为是某个区域性使用的叠韵词。如今听到“老灶”一词突然觉得那一定也和灶头有关。我下意识想,奥有大的意思,难道奥灶就是大灶?转而又被自己逗笑了,奥有大的意思那岂不是日语来的,古汉语里奥一般是深的意思才是。那么奥灶是深灶的意思?
南汇司机仍在絮叨:其实现在它家已经不用老灶,早就换成燃气灶了,但名字还是叫老灶。我还是觉得老灶烧出来的菜好吃。他坚信不疑。
我点头嗯嗯应着,低头在网上查词典。古语“奥”有屋西南角之意,《礼记·礼器》有“燔柴于奥”。那么“奥灶”的意思似是很明显了。奥灶,大率就是屋子深处(西南角)的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