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怨恨

到阿婆家,聽見熟悉的蛙鳴,和蛐蛐的叫聲。我熱愛荒草地,它對我來說是一個世界。但是這個城市的荒草地越來越少了,我不喜歡那些奇形怪狀的綠化帶,像是被外星人入侵過。

他們終於得逞,把我的頭髮剪短了一些,雖然只是剪短了一些,但足夠我怨恨很久很久,我盯著理髮店大鏡子里的我,那雙含恨的眼睛,對自己說,應該讓自己強大起來,保護自己的頭髮,再不要讓任何人動它的心思。

從理髮店出來之後,在滷菜店買鴨肝吃,遇到一隻瘦弱的黑背,踽踽獨行,有時停下來,憂鬱地盯著滷菜店,和稀稀落落的行人,然後又在細雨中朝前走。

晚上爸爸終於帶我去奶奶家,奶奶給我買了毛巾和牙膏,還有一張我看不懂的保險單。爸爸和奶奶大聲吵架,為了錢的事情,後來叫我收拾東西走。我到爺爺房間里拿包,爺爺問我什麽時候走,問有沒有人送我,我背對著他,沒有說話,因為我哭了——我終於無法保持沒心沒肺的假象。十幾年裡,我始終是保持著對他們的事情不聞不問,一問三不知的良好習慣,態度十分瀟灑,因為我根本懶得管他們那些破事。但既然他們非要拉我進來,我就無法保持一貫的沉默。爺爺見我咧著嘴沒有聲音地哭,笑了起來,叫我不要哭,要學會忍耐,要有肚量。

我的心理只有怨恨,我只希望快點離開。

打破沉默

我剛才違背了一個原則,沉默。沉默是在這裡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之前我總是用很粗暴的方法告訴弟弟,要學會沉默,沉默可以保護自己,他學會的時候,也是遠離我的時候。

媽媽又在嚷著出國出國出國,我很煩,都是已經定下來不可能的事情,卻總是孜孜不倦地告訴別人我可能會去德國瑞典西班牙。於是我叫她不要老是糾纏這個事情,就當我沒有收到過那封郵件。她於是拿起一個草莓派砸我,砸到我頭上,嘣地彈開了。我說她虛榮,愛炫耀,她又拿起一卷卷紙來砸我,卷紙散開,擋住我的眼睛,我正在想著難產的小說,被她打斷我很惱火,於是大叫,你幹什麼。

大聲叫起來的感覺真是好,像是瓢潑大雨一樣痛快。但很快意識到自己違背了自己一向遵守的原則,沉默。保護傘嘭地破裂,真正的瓢潑大雨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我挨了一頓打。

我的眼淚嘩嘩的流,也許終於找到今天這個機會,我才可以痛痛快快地悲傷。

抱怨

被催著找對象,說來說去其實兩年來沒有什麽變化,無非是叫蜾蠃去見那個據說很有男人味很負責任的胖子。其實他有沒有男人味是否負責任胖不胖都與蜾蠃無關,蜾蠃只是不會考慮任何一個本地人,來拴住自己奔向自由的雙翼。但是口乾舌燥地拒絕了半個小時他們仍然對蜾蠃抱有希望,這讓蜾蠃深覺疲憊。

而且明天還要去外婆家,說是慶祝自己考上名校,而蜾蠃一想到會有那麼多親戚向自己發問和教導就覺得頭有兩個大。他們好為人師,誨人不倦春風化雨。他們愛說,蜾蠃,我跟你講,你要記得,啾啾啾啾,啾啾啾啾;他們又說,蜾蠃,你走向社會以後,要記得,blablablabla。他們總是要拿蜾蠃的長髮說事,總說,蜾蠃,頭髮太長了,像個農村人,要剪。他們不知道恰恰是他們促成了蜾蠃對長髮接近變態的依戀和保護。

從什麽時候起蜾蠃開始厭煩這樣千篇一律的寒暄和人情了呢,蜾蠃的脾氣越來越不好,蜾蠃的耐性也漸趨消失。蜾蠃慣於以沉默來保護自己,然而有時候覺得沉默帶來的傷很隱忍,潛伏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