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包

蘭喬聖菲是高檔別墅區,毗鄰美國學校。麥先生一家住在這裡,前幾次都是出租車直接停在門口,後來找到74b,可以在十五分鐘步程之外的一個調度站下車,走過來,經過層層盤問的物業、保安,最後才得以放行。行走在種滿奇花異草,河裡有荷河邊有柳、隱約能聽見蛙鳴的小區里,這時候我也確實很難想到罪惡的資本主義、朱門酒肉臭之類煞風景的事情,這時候我確確實實在想要是能夠住在這裡,除卻被蚊子抬走的危險之外,實在是太快樂啦。我看見被風吹得翻出白浪的爬牆虎在粗糙的石頭牆面上滾來滾去,我還看見旱水仙成群地種在小木橋旁邊,我已經可以聽見河對岸泰勒和艾丹在尖聲大叫大笑,院子里有藍色的驅蚊燈。

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比麥先生一家更哈中的美國人。從古鎮買回昂貴的雕花櫃櫥,上面放著元宵節玩剩下的巨大的紙紮的兔子燈(我也只能拉個塑料的玩玩)。請人用隸書寫下兩個兒子的中文名,兩個小兒子有時候會穿紅底金邊貼金龍不過金龍已經開始往下掉了的盤扣上衣。麥先生尚且在學粵語,對蠻達令不感興趣,倒是麥夫人,每天孜孜不倦地向她的司機“Mr.吳”請教,向她的阿姨“jean-full”(其實是金鳳)請教,向她的漢語教師“@!#¥%&*”(其實是我,我也不明白爲什麽我的英文名她也念不對)請教,總是激動地對我說她有多麼熱愛漢語。

那天她在后院裡擺了一桌晚餐,邀請我,還有小孩的高爾夫教練,保羅——不是我的學生保羅——一個法國人,以及他的女性朋友。麥夫人還在學法語,不過她還是始終發音不准。保羅的朋友遠在城隍廟,不知道怎麼過來,保羅只好把電話給我。那邊的口音是中原口音,我給她指了路,她謝過我然後叫我把電話給他男友。過了一會麥夫人跟我聊到保羅時隨口提到他太太如何。我糾正道,是女友吧?麥夫人猶疑了一下,扭頭大聲問草坪上正在帶孩子們打高爾夫的保羅,嘿,保羅,那是你女友還是你太太?保羅放下球杆,搖著頭說了一句什麽,只聽到最後說“這就夠了”。

後來她終於來了。她也是安徽人(保羅說她是bamboo人,笑死我了)。她很漂亮。她為了照顧到她的男友,一直堅持跟我說英語。

麥夫人真是個精力充沛的人,坐在院子里和我呱呱呱呱的講她是如何與吳先生還有金鳳阿姨學漢語的,把保羅和他女友完全冷落也不記得。我上半身閒適地坐在椅子上看不出任何破綻,下半身已經被蚊子咬得只剩下骸骨。過了很久麥夫人大舒一口氣說這裡真舒服不是么。我說是啊要是沒有蚊子就更好了。麥夫人笑道,不會有蚊子的,這裡有驅蚊燈。我說,還有我。

其實老祁叫我包子妹是對的。我確實有很多包。八點鐘以後我邁著被叮了很多包的兩條腿離開了麥家。路過小木橋的時候還聽見河對岸麥夫人的大笑聲。

保羅的女友,那個小姑娘,帶著一瓶香檳,打車從城隍廟跑到蘭喬聖菲,遇上不認識路的司機,途中輾轉了很遠,終於來到這裡,聽麥夫人和我聊了半小時的漢語,期間說話不超過五句。我在想,她會不會也和我一樣,腿上叮了很多包呢。

金鳳是上海人,會講一點英語,口音和日本人一樣,很有趣。燒出一鍋類似方便麵的東西,她尷尬地說,我不會燒西餐。但麥夫人決口稱讚,很好吃。她和我講上海話,她以為我是上海人,她給我的盤子里盛了很多她也不知道是什麽的食物,切成方形的雞肉,炒得非常上海的蔬菜,還有類似方便麵的卷卷頭麵條。

其實都沒有吃幾口,麥夫人和保羅抽煙,保羅喝啤酒,保羅的女友一直端坐,眼觀鼻鼻觀心,我一直在聽麥夫人說她這幾周的漢語學習情況。後來這些顏色好看口感奇怪的菜都被收走了。

對於心地單純之人,當以同樣單純之心地對待。所以當virginie說我是個“典型的”中國人的時候。我有些難過了,在virginie眼里中國人的定義是難以相處的。而在我眼裡virginie是非常單純潔淨的人。所以我現在快要不知道自己該要以何種態度對待他們,麥夫人、virginie,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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