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上午很熱,但還是不想坐在資料室里,空調打得很低,皮膚一層層起栗,若吃得不好肚子也會作怪。然而最終耐不得走廊上的熱,乖乖回資料室看書。我其實是貪涼的人,而現在愈發不願貪涼,因為終於曉得,熱的時候不一定涼就是舒服的。最喜歡滿頭大汗地跑進冷氣開放的室內大口喝熱茶。上月與織女逛法租界,從徐光啟公園那邊一路走到宜山路上的維吾爾餐廳。伊在上海天文臺讀研時聽新疆的朋友說起這家新疆菜比較正點,卻從來沒去過。氣溫三十六七度,兩個剛出籠還在冒熱氣的包子一頭闖進頗有一千零一夜格調的小餐館,大口啜大麥茶,頓覺毛孔霍然敞開,鬱積在體內的熱氣蓬蓬地蒸出來。我由是就想到小時候家住鮮奶加工廠南邊,鍋爐房與門庭只有一牆之隔,鍋爐放出大量蒸汽,並且發出巨大響聲的時候阿婆就告訴我說是“大奶潽了”,而後我的整個幼年幾乎都會隨著鍋爐定期放氣而貫穿這樣一句無邪的大喊,大奶潽了。

就好比滿頭大汗的運動員跑步時,若熱心的觀眾上前澆冷水為其降溫,則是好心辦了壞事。體錶遇冷收縮毛孔,體內熱氣反而不容易發散,不利散熱。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冷飲對貪涼的我而言也就失去魅力。更何況,女孩子吃冷食總歸是有壞處的。

中午鎖櫃子的時候回頭瞥見外面行人沒有打傘,就缺心眼地認為沒有太陽,也不必帶傘。騎車騎到四教看見地上洇漫大片水漬,恍然知道也許上午下雨了。想到傘鎖在千里之外圖書館的小櫃子里,不由一陣惡寒。所幸宿舍里傘多,下午雨下得很大,隨便拿了一把小藍傘就出門了。

如傾如倒,如花撒,如山洪。總之我走得很不痛快,人字拖在腳底很不配合地滑來滑去,發出不高雅的吧唧吧唧的聲音。走到北區門口的時候發現一隻拇指粗的蝸牛在大雨里趕路。於是老毛病復發,撐著傘抱著包在地上玩它,戳它的觸角,撥弄它的殼子,在它面前放一塊小石子。而後又心生憐憫,心想爬到路上被人踩死未為悲慘,於是撥弄它讓它回屋裡廂,我幫它搬到角落里去。未想它戀上我放在它面前的那塊小石子,居然盤附於上,死活不願撒手,我只得放手。站起身的時候發現裙子濕透,大為沮喪,回宿舍換衣裳。如此耽擱 了半小時。

下午花四個小時看完嚴歌苓的《一個女人的史詩》,心想這真不像嚴歌苓的作風。但看到歐陽雪形容她媽媽穿得像大貓咪、藍色的玉米。又忍不住笑得令旁人側目,心想這還是嚴歌苓,像穗子那樣古靈精怪的嚴歌苓。嚴歌苓最早吸引我是因為戳到我的軟肋,我對老人有天生的憐憫。而偏偏陳忠和在介紹嚴歌苓時,詳細介紹的是《少女小漁》。清麗帶點少女起氣息的文字,很跳躍,帶甜香。小漁對老頭施與的同情自然喚起我的同情。後來她的小說看了一些,卻始終也沒有找到《少女小漁》。但還是總記得《老人魚》、《黑影》里穗子的外公。當然還記得《士兵與狗》。最開始喜歡《白蛇》,是我從來沒有領略過的風味,很新鮮,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而後看到《拖鞋大隊》,同樣涉及性別,然而更加刺痛和悲涼。而後看到嚴歌苓在《一個女人的史詩》裏面提及,文革十年,民族受傷,國家受害,然而給了文學家無數的素材,一直延伸到幾十年幾百年,仍舊會是文學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等的取之不盡的材料。看到嚴筆下文革右派的兒女們在紙上無邪又邪惡地跳躍,又想到鐵凝的《大浴女》,三個飢餓的小女孩搜羅家裡的食材自己做東西吃,最愛吃的菜是“鮮奶滾雪球”。而後二三十年後當中真有一人,開了菜館。嚴屢屢寫到西藏,又會想到畢淑敏。她也會寫西藏駐兵題材、文工團題材的小說。和作為心理醫生的畢淑敏不同,嚴好像更接近人的內心世界,喜愛赤裸裸描寫邪惡,連小孩也不放過。而畢淑敏則更手下留情,十分樂於表現積極的一面,更加悲天憫人。回來看了一集翻拍成電視劇的《一個女人的史詩》。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瞪著大眼睛,已經生出老相的趙薇穿一身海軍校服,扎兩條小辮兒出現在鏡頭里的時候,我還是脊背上伸出了毛來。

南區夜市開得比北區黑料早整整四個小時,挎小包沿著煙味繚繞的小攤走過去,西安肉夾饃,韓國肉卷,武漢鴨頸,燒烤,炒麵。繽紛的氣味撲過來就黏在頭髮上,然原本就蓬亂的頭髮更加心情愉快地糾結起來,甩也甩不脫,怎麼也甩不脫。

去薩拉斌吃意面。坐在門邊,對著對面的來伊份發呆。意面漲價了,味道也沒有好許多,只是比北區二樓的“意面”好吃一些。我由是追思合肥市府廣場上香港美食的意面,是焗出來的,不是燴出來的,芝士還有肉醬濃濃地堆了一層,意面本身也是軟而不爛的,帶著無盡的嬌媚和悱惻,不似這邊的意面,太過生脆,反而就不解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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