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生命(二)

市府廣場地下通道入口處,有鈸兒時時作響的聲音,我以為是某個乞丐無休無止地晃動他手裡的瓷缸,裡面有碎硬幣若干,只是這聲音也太響了點。

走進了才發現是一隻小黃狗,坐在地上,前爪搭在一塊踏板上,踏一下,踏板尾端的鈸兒就響一聲。正是這有些鬧騰的聲響,吸引路人的注意。

走近才發現,這隻看起來溫和可愛的小黃狗是在做算術,它的主人——一個老人,坐在它的旁邊,自豪地向它吆喝,哈利,五加二等於多少?哈利看起來非常疲憊,緩緩地抬起右爪,在踏板上按了七下,鈸兒於是錚錚地響了七聲,周圍人嘖嘖稱奇,有人於是朝老人的搪瓷盆里哐啷啷扔錢——我十分討厭扔錢這個舉動,同時很欣慰自己每遇到賣藝的乞討者都是伸手講錢放在他們的缽子里。

得到了錢,老人又命令哈利,哈利,敲兩下,謝謝大家!於是哈利又敲了兩下,更博得觀眾叫好。

此時我的眼淚卻忍不住流下來了:它的左腿,長期支撐於地的左腿,關節處分明是腫的;它的表情,分明是哀怨且疲憊的,我觀察它很久,主人都沒有給它喝水,它一直在舔自己的鼻子,費力的張嘴喘息,眼睛時時瞇著;它分明是很不情愿的,踏板上有濕濕的痕跡,那讓人擔心的痕跡究竟是什麽呢,它一有空隙就往主人懷裡鉆,主人卻將它拉出來,呵斥道,快給大家表演。

這個小狗,我問了問才曉得,原來早已是名人,合肥的多家媒體都報道過。老人面對眾人的閃光燈一點也不怯場,十分得意地對眾人說,哈利每天要在家裡站立三小時,你們哪家有狗能做到?……上回在步行街,有人出一萬五,我都沒有賣!

那當然,是你的命根子嘛。人群中有人答道。

是啊,老人說,我拿它可以掙更多錢,一萬五用了了,就用了了。

有漂亮姑娘牽一條高大帥氣的蘇牧擠進來看,小哈利凄惶地湊過去嗅它,大蘇牧也寬厚地低頭看它,嗅它。老人呵呵一笑,叫那姑娘,小姐,麻煩你把你的狗牽遠一點。說著將哈利拽回原地。

老人拿粉筆在地上寫,5-2=

哈利慢吞吞敲了三下。

老人在減號上畫一道豎線,又指給它看。

哈利慢吞吞敲了七下。

老人擦掉加號,換上乘號。

哈利慢吞吞敲了十下。人群爆發出歡呼,我卻在乞求,別再算了。

人群里有人喊,十八除以三等於多少?三乘五等於多少?一萬乘以一萬?九十九乘以九十九?

這究竟是怎樣的世界,怎樣悲傷的生命。我無法責怪那個老人,那個老人只有依靠這個,才能養活他和他的狗。

可是狗不懂這些,我想它一定希望圍觀的人群快快散去,希望扔錢的人少一些,這樣它就少做這樣冗長、單調、辛苦、痛苦的工作,它不曉得它的工作和它的食物有什麽聯繫。

我也希望,來者,看到這隻辛苦的小黃狗,投下錢就好,請不要駐足,讓它歇息歇息,它回家仍有艱難的時間要熬過去。

還有誰懂呢?富人剝削窮人,窮人剝削狗,而後富人規定,要保護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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