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爸常因为我不背单词拼法而暴怒。“我看别人家小孩都在阳台上大声背单词,为什么我就从来看不到你背?”他说的“别人家小孩”背单词,是指那些小孩坐在阳台上对着天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
这种问题就像问一岁小孩为什么要尿床一样白痴。我痛恨那些背单词的小孩,他们让我看起来像个不努力学习却靠投机取巧记住一个又一个单词的耍小聪明的学生。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那些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背拼法的小孩,都渐渐不在我的社交圈里了,我身边已经没有人会这么背了。我都快忘记单词拼法居然可以用这么蠢的方法来背的时候,王小明同学出现了。这个大神告诉我,他一直是这么背单词的。
我立刻明白了为毛一个三十三岁的大龄青年会只掌握两百多个单词。——就算他是从十二岁初中开始学英语,学了二十一年,相当于一个月就学一个单词。
不过这个家伙居然说这个方法是他妈妈教的,我是打死也不信的。王小明的妈妈是个人生开了挂的神级大温拿。老太太时尚又漂亮,是个裁缝,有自己的服装加工厂,常年接日本的制服工装单子和一些中式服装单子,她的中式裁剪功力,全大连找不到第二个。会俄语,会摄影(她老人家自己洗照片!!!),还会写文章。基本上是学什么会什么。老太太一双儿女也都出息,除了王小明之外,还有一个女儿在嘉年华游轮——英语水平自然是不用说。
所以王小明说这个方法是他妈妈教他的,我才不信哪。我只认定这绝对是丫自己笨怪别人。
昨天晚上王小明同学给我汇报了一下当天白天的战果,《把你的英语用起来!》那本书看得差不多了——后面没怎么看,因为都是中高级内容了,现在用不上。看前面觉得尚可,很多观点对他来说是新东西,令他跃跃欲试。
但他还是无法想象单词不靠背就可以记住。
于是我们打开了赖世雄的音标书,让他先看一下目录,然后告诉他,因为不确定你的学习速度和这本书的内容安排,第一堂课无法给你定量,你明天早晨能看多少是多少,纵深是到能够理解的程度。
然后我提了几点要求。
一、要一边听音频一边看,最好能够跟读。
我小时候并不经常跟读,当然主要原因是我在发音上还算有那么点天赋,就算不使劲也可以相对发得比较准。长大后身边才知道其实跟读是在语言学习环境缺乏的情况下,非常重要的弥补手段。就是说如果你周围没有英语交流环境,那还是乖乖跟读吧!
二、书中举例子是提到的单词,会就看看,不会也不用强记。但是每天学习的内容中,要选出五个单词来记住。哪五个呢,你自己挑,挑你喜欢的,挑你觉得用得上的,挑你觉得高贵冷艳的。
小明同学问,五个太少了吧?三十个怎么样?
是的他真的这么问了。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算法。每天记五个单词,一年是一千八,三年就是五千四,考研够了。
三十个看起来很轻松,但只是一天两天之内很轻松而已,不过两三天就会积累大量复习任务,成为一种负累。得不偿失。
小明同学不甘心地问,没有奇迹吗?我说,每天背三五十个单词,一般是中高级水平的人要在短期内参加考试,不得已突击,才会去做的事。这么背不仅心累,而且容易忘。
三,遇到问题一定要及时问我,我非常需要你的反馈。
翌日晨王小明同学开始了第一天的音标学习。中途我发微信问他感觉如何,是否觉得枯燥之类。作为一个老师我显然有些过于焦虑,十分担心他因为枯燥而过早失去兴趣。不了他很专心,示意我不要令他分神。
等到八点,他发信来,有些沮丧,说很多不懂,纠结。我立刻问他,不懂的时候为什么不问我?
这也是我非常焦虑的地方,因为无法一对一面对面地上课互动,如果他不及时给我反馈,我就没法发现问题。
小明表示希望靠自己解决,不能一遇到问题就找人帮忙。我说,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但那是在学习过程已经进行了一些阶段以后。学习刚开始的时候,教师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语言不是个人的事情。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它的社会属性决定了它注定不可能靠自学学会。(看看我那惨不忍睹的法语水平吧!)而且我也无数次说过,如果你不给我反馈,我没法知道你的进度……
说了半天,小明总算愿意说自己的问题,但又说不出,好像是问题太多,都堵在了那里。
我于是用是非句帮他定位,大概明白了是对一些细微的发音区别表示不解。例如对于[i]和[I]的区别。我看了一下赖世雄的教材,觉得内容有点太深。就简化了一下,简单告诉他是长短音的区别。但他并不十分满足,我只好再深入一点,以sheep和ship为例,说了一下开口度的区别。
王小明同学是个爱纠结的人,俗称“钻牛角尖”是也。除了遇到分不清的音就誓要分出个泾渭来之外,还总爱问为什么。
我曾经也认为“知其所以然”可以帮助“知其然”。换言之就是知道规则或原因总好过死记。这个观点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很有主见的学生,才产生了动摇。该学生是德语区的瑞士人,祖籍伊朗,穆斯林,非常聪明——聪明到令人讨厌,上课时总对老师提出各种要求,令老师和其他学生都厌烦不已。后来他上一对一的辅导课,他提出要学习汉字,请我试讲一下。我自诩熟悉古代汉语,便由字源给他讲了“取”的由来,帮助他记忆。
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大部分学生都是听得眼睛不眨,连连感叹太有意思了。但他听完,皱着眉头说,不好,我记一个字已经够累了,不想再记一个故事。
我瞠目结舌,被这种崭新的逻辑堵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很多堂课的实践之后,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有道理的。这种看似有趣的字源、词源知识,有时候只是徒增记忆负担而已。成年人学习语言,固然需要一定的逻辑规则来弥补相较于儿童来说的语言获得能力退化,但是如果掌握这种逻辑规则的成本超过了普通记忆,那么还不如“死记硬背”。
所以王小明同学开始纠结于ea读作[i],ee也读作[i],问我有没有什么原因或者规则可以掌握的,以及到底都有哪些拼法读作[i]。我说,首先,你不需要知道有哪些拼法读作[i],这是语言学家或者语言教师的任务,你需要掌握的是反过来——遇到读作[i]的拼法,你应当知道那是读作[i]的。就像小孩学说话一样,没有人他们开口说话前先把规则告诉他们。
当然,前提是,我刚才说了,如果记忆逻辑规则的成本超过了普通记忆,“死记硬背”才是可以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