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蓋如故

麥克下周回國,週末約我出來“hang out”。我爽快地說“Ok where do we hang?” 並且為這個冷笑話笑了好久。

從博物館出來,和麥克在一家奧地利人開的小咖啡館子里坐了很久。我們共撐一把小傘,從地鐵站走了一公里,才到那裡,不過是很值得的——那裡的咖啡真好喝,才坐了一會,我就愛上那裡了。我們坐在院子里,透明的玻璃頂棚被雨砸得叮咚響。隔壁的竹子綠油油的,葉尖聚著水滴。身邊的德國女孩子在說著八卦,服務生靜悄悄地來加水。

這大約是最後一次見麥克了。他七月再來中國,也不會經過上海。教過許多學生,送走許多學生,而我一直都淹留在滬。我已經懶於用“我們都還很年輕,未來還會有很多機會在世界某個角落相見”這種理由來安撫自己失落的心情。送走好友的感受很難形容,像突然進了低壓區,肺里霍地一下空了起來。

上周回合肥參加了毛毛的婚禮。我和豬豬還有猴子在新開的商業區里閒逛了一下午,等著晚上。和豬豬猴子在一起最輕鬆的是她們永遠不會問你工作如何生活如何什麽時候生小孩,她們永遠都只是在你回來的時候把你約出來,拉著手去逛街。她倆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容貌身材都很出眾,看她們試衣服是賞心悅目的事。縱然我只是坐在休息椅上看電子書,也足夠我享受這難得的安寧。

驅車去婚禮現場之前,我們在附近的肯德基買了全家桶。她們說不要指望在合肥的婚禮上吃到什麽東西。於是我們在酒店樓下的停車場泊了車,坐在車里吃雞塊。樓上毛毛婚禮彩排的聲音恰好清楚地傳來。“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決定!”毛毛把“決定”兩個字喊得特別響亮,我們都忍不住笑起來,豬豬的甜辣醬灑了一手。

毛毛的婚禮,他自己做主持,這是我們意料之中的。他是電視臺主持人,估計很難有別的司儀入他法眼了。吃完全家桶我們推推搡搡地上樓看他,他正牽著新娘的手囑咐著婚禮流程細節。我們站在遠處笑嘻嘻地看他。毛毛匆匆過來,和我們打了聲招呼,又匆匆走了。新娘子過來,笑著和豬豬猴子說話。我第一次見新娘子,她對我點點頭笑了笑,也去忙了。

我們三人是高三畢業暑假認識的毛毛,算到現在,有八年了。我和豬豬還有猴子,算得上是大學生,而毛毛小學畢業,打理家族產業至今。本應是兩個世界,卻相處很好。毛毛是熱衷於公共事業,又很努力的人,他後來會成為電視臺方言欄目主持人,我們一步一步看下來,也不是奇怪的事。

毛毛一手操辦了他自己的婚禮——擋酒的伴郎也沒有一個。所以婚禮前他也沒空和我們說話。我和豬豬猴子坐在桌前嗑瓜子。毛毛申請了新浪大屏幕,我們開始刷微博,希望可以抽到獎品。

婚禮以毛毛的旁白開始,時而普通話,時而合肥話。中間有他精心製作的MV。MV中毛毛很細緻地追溯了他與新娘子第一次見面的飯館,曾經一起就讀的班級,以及後來他為未婚妻準備節食晚餐的鏡頭。

我這才知道原來毛毛和新娘子是同學——新娘子是毛毛短暫的一個學期的初中生活的同學。曾有一次,我們四人一起閒聊時,毛毛無意中說,羡慕你們有“同學”。“同學”真是一個好詞,我真希望我也有同學。他小學畢業后就料理家族產業,對同學的印象大概是很模糊的。

如今新娘子是他的“同學”,大概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MV做得很用心,毛毛是一個特別善於製造驚喜的人。他常常出其不意出現在你面前,帶著你愛吃的東西。看著毛毛開始親吻自己的新娘,我心裡想,新娘子真的是個幸運的女人啊,她嫁給了毛毛。我忽而感慨萬千。

婚宴上的飯菜果然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吃不飽。然而我們也無暇吃多少,因為我們要負責發喜糖的。我們跟在敬酒的新人後面發喜糖,我醞釀了很久,對她倆說,以後恐怕不會有多少機會再和毛毛見面了吧。

這句話我憋了一晚上了,我怕再不說我會守著這個令人惶恐的事實孤單死。豈料猴子平靜地說,其實早就很少聯繫了。

這下我更孤單了。

毛毛依舊無暇和我們多說。站在門口送賓。我們發完喜糖,朝門口走去。他跟我們依次握手。問豬豬我什麽時候走,豬豬說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他對我點點頭,說好,保重。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下黑黢黢的樓梯。

在婚禮前我就已經知道毛毛把我所有的聯繫方式拉入了黑名單。QQ,微博,手機。毛毛的新娘子不讓他和我們來往。

我沒有反對,畢竟我無權決定一個人的生命中愛情和友情孰輕孰重。我只是希望來喝喜酒的時候可以趁機敘敘舊。可是他一人兼三職,新郎、伴郎和司儀,所以一直很忙。最終我們也沒有說上幾句話。

我無端想到我和毛毛還有猴子曾經去照相館拍過一張合影,那時候豬豬尚未回來,所以只有我們三個。照片上題的詞是“傾蓋如故”。

晚上和麥克一起回地鐵站,麥克大步流星走得很快。我說,麥克,你能走慢一點嗎?他故意又走得特別慢。我笑了,推了他一把。

其實只是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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