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是讀書人的噩夢。
去浦東幫馮小姐搬家,十五分鐘步程不算遠,但把書從六樓搬下,再搬上四樓,就是艱辛的工作。書,都是書,一箱箱的書,用人力慢慢背下樓,堆在三輪車上。等換班的間隙,隨手拈一本康勃夫的畫冊看,還有萨夫拉索夫希什的油畫。看起來很美,背的時候很累。
馮小姐還有很多書在我家里,她的房間太小,放不下那麼多書,故在京東上買了直接寄到我處。她不是唯一一個在我這裡寄放書的。還有老萌,畢業的時候中鐵快運寄來四個大箱子,除少數生活用品外,也都是書。物流人員脾氣很壞,大雨天的早晨大力敲開我的門,把四個大箱子摜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好像是再也不願見到它們。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默默把箱子們推到房間里去了。
從十八歲拖著四個行李箱讀大學的時候開始,把書移動到另外一個地方就成了一個浩大頻繁的必修課,且一直影隨著我。四年寒暑,拖壞拉杆箱若干,書在兩個城市之間來回流動,成為註定的羈絆。那時候不足十平的宿舍里擠了八個人,沒有書架,我把書一層一層摞在靠牆的床邊。它們有時候會坍塌,把我埋在裏面。抱著頭呻吟,有那麼幾秒鐘看不見東西,眼睛裡很多星星。
畢業的時候倒是沒有受多少罪(抑或是有然而我也不記得了)。某物流公司打出算體積不算重量的廣告招徠生意,正中我下懷。於是四四方方的書塞滿該公司指定紙箱的每一寸空間,三個大紙箱有如鉛注。室長叫來她的兩個朋友幫我抬到樓下物流工作處,兩個男生小覷了地上其貌不揚的紙箱的重量,彎腰一使勁紙箱居然紋絲不動。兩人面面相覷,最後只得用小推車慢慢推到樓下去。結束之後我們在小飯館里喝著啤酒,室長說,我總覺得物流公司算體積虧大了。
研究生畢業的時候,花費很長時間收拾書籍,登記、編目、標記、打包。離開復旦的前一天我還在滿是灰塵的宿舍里收拾到深夜兩三點。恰逢花粉過敏,一直在打噴嚏,淚流滿面。那時候情緒壞極了,有灰溜溜走人的感覺,所以書的沉重和難以搬運更加重了我的傷感。
後來我又搬過幾次書,終點站是到宋園,在淘寶上訂了一個書架,把最後一本書編好目塞入書架的時候心裡由衷希望這是它們的終點站。我老了我搬不動了。這種天真的想法持續了大約一年。它們怎麼會有終點站呢,如果我還沒有停下腳步的話。但我又怎麼會停下腳步呢。
書籍承載的文明大多數時候是扎根于土壤的,因為太過沉重,交流成本太高。但人是一直在行走著的。所以實體的書和人必然需要剝離。我在無數次滿頭大汗地搬運人類文明的過程中漸漸明白了這個道理。一個讀書人如果真的想竹杖芒鞋輕勝馬,就應該看盡自己所該看的書。
或者買一個Kindle。
老馮直博的時候,也央我幫他搬書——把書從資料室,搬到博士生宿舍。用了中心的小推車,搬的都是大部頭。我沒有出力,只是在樓下一邊抵著門禁,一邊守著書。老馮叫我“司門”。蚊子很惱人,不一會司門的腿就變成了苦瓜,司門跳來跳去,科科科地撓。活並不辛苦,老馮自己搬了幾趟,遇到室友幫忙帶了幾本,就結束戰鬥。我們在晚風里走到麵館吃了麵,又去書店轉了一圈,各自回住處。
我并不覺得老馮畢業的時候會遇到搬書這樣的麻煩事。老馮皓首窮經,我覺得他以後會和加勒比海盜3中威廉的父親與船身合為一體一樣,他也會和書不分彼此。所以他必然不會走得很遠,去廢品收購站借一輛三輪車,快樂地來來回回搬運幾趟,繼續平靜的讀書生活。
老萌的書運來之後不久,老萌也搬來了上海,得空的時候來過幾次,每次走都帶很多書回去。我借給他一個小的拉杆箱,裝滿了走。如今還剩一箱半。馮小姐來拿過基本,也還留有若干,堆在老萌的箱子上。我走過時偶然看它們幾眼,猜想它們今後會不會繼續跟著主人漂泊,被壞脾氣的快遞員亂扔。
我還是保持著包裡裝一本書隨身帶的習慣,不過現在帶的是電紙書。
有书可读是种幸福。文字越发精彩了,欣赏。
好久不讀書的人灰溜溜地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