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n voyage”真是一個傷感的詞。除了山本和舒甜——他們還會在上海生活一段時間——Dan是最後一個即將離開的學生。
昨天Dan來我家裡吃了晚飯,一切安好。下午四點,放下書,挽起袖子做了西人比較喜歡的菜。糖醋小排,茄汁明蝦,蘑菇炒牛肉,以及奶油蘑菇蛤蜊湯。Dan最愛糖醋小排,不停箸地吃,我很自豪。糖醋小排最費工夫,料酒浸泡,薑蒜拌勻,先蒸後炸,再炒糖色,最後倒入蒸時留下的湯水,加醋、醬油,大火收汁。Dan不是完全意義上的美國人——一直生活在中國文化的家庭環境中。所以口味比一般美國人更敏感些。他平時也愛下廚,看廚房秀。他對蒸汽很感興趣,覺得是很好的烹飪方式。
我想起他和他父親的事,順口問他。Dan想了想,說,我覺得他們不聰明。所以不想和他們說話。
現在想來,他經常用“聰明”這個詞來作標籤。他對我說,你比別的老師聰明。他對別的老師說,Cathysia老師比你們聰明。他還說,我不聰明。我爸媽也不聰明。
Dan說,他家里買了一個很大的微波爐,掛在牆上的。但不幸的是太大了,擋住了灶台,所以爸媽炒菜的時候只好把手伸進去炒。他一邊說一邊笑,又像個水母,扭來扭去。
他很認真地吃著湯里的蛤蜊,狗弟弟哀切地把頭枕在他腿上滴溜溜看他。他就惡作劇地那胳膊肘夾住狗弟弟的頭。
他看起來普通又古怪。沒有中國孩子的危機感,亦無美國孩子的陽光;有著中國孩子的內向和害羞,卻也有美國孩子的專注和興趣——他會釀酒,拍照很好看,說話得體;另一方面又憂鬱、迷惘、無所事事。多麼奇怪的孩子呀。
快九點的時候Dan喝完了最後一點啤酒,起身走了。我牽著狗弟弟下樓送他。他突然說,這是最後一次和你吃飯了吧。
我呆了呆。——我這個遲鈍的人,總是忘記這樣的問題,總是以為明天花還照舊,人還照舊。
不過我說,不要這樣說呀,我們都很年輕,我相信我們會有很多機會再次見面的。Dan,我總有種感覺,我們會再見面的。Dan這才情緒略高,停在地鐵站門口,轉身對我說,那麼再見了,Cathysia。
他曾說我的名字又冷又黏像條魷魚,但他從不像別的學生圖省事只叫我Cathy——最多在我橫眉豎目的時候笑嘻嘻地補一個-sia。
我忽然惆悵起來,上前擁抱了他。擁抱告別這個禮節我也是最近學生紛紛離開的季節,我才匆忙學會。他一邊揮手一邊跳下樓去。我的最後一個學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