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斷斷續續地下,下的時候沙沙沙,綿得很。窗戶外面的芭蕉樹淋得翠綠無比,如果不看旁邊的空調架子,不看樹下走過的穿睡衣、滿臉橫肉的老阿姨,那麼也是一幅雨打芭蕉的美景。這個夏天很快就要過去。
昨天去五角場之前,在小區門口的修鞋攤修鞋——我的藍色涼鞋上的蝴蝶結掉了,露出很醜的膠水跡子和兩截不應該露在外的腳趾關節。老爺爺在給一個北方口音的阿姨修一雙坡跟涼鞋,後跟磨壞了。老爺爺用矬子磨了磨後跟,從顏色近似的一塊塑料板上剪下一小塊來,貼在鞋跟上,等膠水乾的間隙又來給我粘蝴蝶結。老爺爺周圍有好多好多工具,捆在自行車上的巨大的鐵箱,鐵盒子里數不清的生銹的鐵釘,用皮帶固定在箱子上的飲料桶製成的裝錘子的桶,胡亂堆放的塑料板、舊輪胎條、揉成團的塑料袋……這些東西醜陋不堪,又無比實用。我看《小姨多鶴》之後常常疑惑爲什麽中國人非常不願意把自己的周圍收拾得符合美感一些。老爺爺穿著人字拖坐在這些工具中間,像個驕傲的國王坐在擁戴他的臣民中間一樣,隨手就可以翻出一件稱心的工具來輔佐他。老爺爺從箱子里掏出一盒子膠,用楔子頭撬開,再用楔子尾挑了一縷拉絲的膠出來,分別抹在蝴蝶結和鞋子上,然後攤在一邊。老爺爺又小心翼翼地蓋上膠水蓋子,并鄭重其事地用錘子敲了一下敲實。咚地一聲令我心中一驚,這聲音似曾相識,又熟悉,又絕望。
啊這就是無數次午睡淺薄夢境里的背景聲,窗戶外面的知了,車鈴,修鞋師傅的叮叮噹噹!那麼安寧,那麼無聊!日復一日,直到死去。
這種想法實在太叫人窒息以至於我常常就從這叮叮噹噹的淺水中站立起來了,濕漉漉,瑟瑟發抖。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