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西路

再來南京西路,是半年以後。也許是路邊大多是法桐掩映的低調沉靜小洋樓,奢侈品、大LOGO、金髮碧眼模特、西裝耳機保安,都深藏商場之內,所以相較于淮海路,南京西路不那麼讓我想到物質或者金錢——只要不下到地下去經過貼滿巨大藍色綠色眼睛盯著你的蘭蔻或者雅詩蘭黛交替出現的臉模的地鐵站過道的牆壁。倒是因寫字樓很多,南京西路常讓我想起掛著吊牌,穿著精緻小衣服小鞋子,勤勤懇懇在奧維斯里吃工作餐的白領。不過,今天經過的時候,看見越洋廣場正在裝修,風塵僕僕的腳手架和尼龍棚旁邊已經露出了金碧輝煌的GUCCI一角。

梅龍鎮廣場一樓有中國動漫展。廊上展出平面的或者動畫的三個和尚,葫蘆娃,還有老《上海漫畫》的封面,當然還有鋪天蓋地的皮笑肉不笑的喜羊羊和像是面癱一樣的灰太狼。我立在那裡看了一會動畫片三個和尚,驚异於內中人物表情動作的表現力,都好過喜羊羊太多太多,從審美上來講並不輸現在的日本漫畫或是美國的皮克薩——至少在我眼裡。高個子和尚背著包袱走在路上,遇到蝴蝶跟隨,遂從袖口取出一朵花來,放在鼻尖,含笑深嗅,然後插在地上,任由蝴蝶繞之起舞,起身離去。矮個子胖和尚日里打水,夜間閉目敲木魚誦經,我注意到胖和尚的眉眼都倒垂成八字——不過兩三筆的功夫,卻十分傳神。小新來後我拉他看這些,問他為何當年勝過如今。小新寥寥草草地說,那時候做漫畫的是什麽人,現在做漫畫的是什麽人!

中飯在梅龍鎮廣場三樓的西餐廳。牛排做得令人無比失望。不知道好心的廚師放了多少梳打粉,整塊牛排鬆軟得像在吃果凍或者別的什麽東西,卻沒有一點牛肉該有的嚼頭和纖維的質感。更悲劇的是,血水沒有鎖在肉裡,拿刀一切就呲呲往外冒,像案發現場一樣。雖然口感上沒什麽變化,但這麼血腥暴力的場面還是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胃口。所幸對面的小新並非什麽高級吃貨,來肉不拒,並且一直在說考博的事以及他對母校複雜的愛憎。

吃完飯再從梅龍鎮沿著南京西路走到靜安寺去坐地鐵。從梅龍鎮廣場出來小新回頭看了看,感慨在這裡拍過片子;經過恒隆廣場時我又提醒他我曾在這裡面試,並且是和你原來想考的Z老師的學生一起哦,他已然失去譴責那些“佔用學術名額畢業后卻去應聘外企做OL”的“沒頭腦的女生”的興趣。但我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見,因為我發現畢業后我在職涯規劃上的很多選擇都暗合他的預測。

經過波特曼帶他去city shop買牛排,他除了感慨也曾在此拍過片子外,又感慨曾在這裡撞見過前女友劈腿。雖然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對情感事無法釋懷的人,但我還是察覺出他至今對此尷尬得不願回憶——這種情況爲什麽往往是“受害人”一方最覺尷尬呢。而對於我,波特曼的回憶還是比較愉快的,暖烘烘的星巴克和熟絡的店員,旁邊的chater house書雖然很貴但是偶爾駐足翻一翻還是極滿足的,負一樓的city shop,當然,是我的最愛,總能買到精緻新奇的外貿小商品。這裡有很多領事館,電梯上去每到一層樓開門關門的間隙里總能瞥見巨大的國徽(三樓有個巨大的袋鼠)和領館門前長長的隊伍。還有停車場里的“滬A00001領”,每次和保羅一起下樓去city shop我總愛開玩笑指著這輛器宇軒昂插著大不列顛小國旗的車問他,嘿,你的車么。他聳聳肩,我老闆的。不過這次去的時候那輛車沒在,想必又在上海的某條路上霸氣地馳騁,或是靜靜停在某處政要們的辦公樓前等待主人完成公務。我還曾在非常具有中式風格、水聲滃然的大廳里看見一個穿和服斜背挎包的中年女士匆匆進了波特曼酒店,一點也不違和,那時我的眼睛和心靈都像被那素色的和服面料熨燙了一遍,灼熱又溫柔。

無論如何,波特曼是一棟我很喜歡的建築物。不管大門口繆繆的大幅海報有多麼挑戰我的審美品位。

波特曼慢慢退到身後,再經過一棵巨大的樹,再往西就是上海外辦,小新難免又要感慨一番,我不知道他和這裡有什麽關係,只是那裡靜悄悄的,舊舊的,我無數次經過那裡,從來沒細想過那裡有什麼樣的故事。一抬頭看見斜對面的三棟樓,嘉裡中心的兩棟和越洋廣場,小新說那感覺像極了東京澀谷。我自然不知道澀谷什麼樣,他只好一個人孤零零地回憶在東京的日子,而我已經開始給他說前幾天吃的一塊肥美無比叫人難以忘懷的大脂toro。又開始了“各說各”的局面。

在常德路過馬路,對過就是靜安寺,和久光。我還在說著曾經在久光看見一個普普通通的帽子售價六千八百八,小新開始說他還曾在久光撞見劈腿,而且這裡距離他母校不遠,熟人很多,他並不希望以當下這個沒名沒分的狀態在這個曾讓他尷尬到死的地方遇見校友。在我的朋友裏面,小新是為數不多的一個無論處境多麼窘迫,卻從來都是真正意義上從裡到外都淡淡然像篇散文一樣的人,一個精神上和氣質上的貴族。我並不知道是什麽支撐起他虛弱的外表和看起來總是亂七八糟的生活經歷,但無疑和一個讀書人談話,是很愉快的。

不過小新終於還是窮得車都開不起,他父親為他加滿了油他卻捨不得用,跟著我擠地鐵,一路上都像鄉下人一樣興奮新奇。在中山公園站經過長長的無聊的甬道時他看到飄出香味的莉蓮蛋撻,點頭稱讚說好像有點東京地鐵的味道了。

我們在中山公園站南轅北轍,他往北回復旦,我往南回到有狗弟弟的住所。每次快到家的時候我的心情都格外忐忑,很怕開門後看到被狗弟弟蹂躪得慘不忍睹的房間。所以如果你看到我在門口一邊抖抖索索地拿鑰匙一邊把各民族各宗教的偶像都崇拜一遍,請千萬不要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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